看着這陳一壽似笑非笑的樣子,誠如那些所謂‘吃的鹽比你的米還多,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的人,倚老賣老,一副就等你栽了跟頭,回來認錯的模樣。
呀,我龍傲天,不,我趙ri天,呃……應當是我陳凱之不服啊。
陳凱之只是默然地闊步而出,心裡卻是憋着一口氣,其實……這時候不是該說一句莫欺少年窮之類的話嗎?
好吧,還是算了,其實我是挺有錢的。
陳凱之搖搖頭,離開了內閣,才走了幾步,這時卻聽到有人喚他:“陳凱之。”
陳凱之回眸,卻見正是那跟在太后娘娘身邊的宦官張敬。
說起來,陳凱之覺得這個張敬和自己還真是有緣啊,從金陵到洛陽,已見了許多次面了。
陳凱之駐足,朝張敬含笑道:“張公公,你好。”
張敬眯着眼上前道:“你來內閣做什麼?”
陳凱之略有訝異,這張公公倒是一點都不客氣。
其實一般情況,這樣直接問人是極不禮貌的行爲,不過陳凱之還是道:“陳公有事相召。”
張敬居然步步緊逼地繼續問:“何事?”
這真是一點都不把自己當外人了,陳凱之心裡有點無語,想着這張敬給自己的印象雖然不算好,卻也不算壞,便如實道:“勇士營的事。”
張敬的脣邊卻是勾起一點隨和的笑容,隨即道:“此事,咱也略知一二。咱方纔見你,似乎神色不爽?”
陳凱之心裡想,太監就是不一樣,察言觀色的本事真是神了,他頷首點頭道:“倒不是陳公刁難,只是勇士營的錢糧……”
“錢糧問題?這就是小事了。”張敬笑吟吟地道:“據說凱之現在每月的分紅,都有七八萬兩銀子之多了。”
陳凱之心裡咯噔了一下,這傢伙,爲何對這個如此瞭解?
張敬則是笑着對陳凱之繼續道:“不過你要體諒陳公的難處,將錢用在兵備上,倒也不難,可同樣的錢,撥給府兵,也比撥給勇士營值錢啊。”
“張公公。”陳凱之本來就心情悶悶的,一臉苦逼的樣子道:“勇士營不至於如此不堪吧?”
“怎麼不是?”張敬道:“當年讓勇士營剿匪,那時候,勇士營數千人,竟被數百匪徒追着跑,死傷了不少呢。說句實在話,朝廷說到這勇士營,就丟人……後來你猜這匪是如何剿滅的?”
陳凱之不禁露出了幾分好奇,道:“還請賜教。”
張敬的眼睛閃了閃,道:“是當地的知府招募了數百個民壯,剿了。”
“……”
有這樣誇張?雖然陳凱之倒是知道,因爲天下承平,某些軍隊越來越腐化,不堪爲用,可不至於如此吧,說難聽一點,陳凱之突然也覺得挺難爲情的,真是……丟人啊。
張敬笑呵呵地道:“所以啊,到了後來,朝廷想盡辦法縮小勇士營的規模,你看,數千人,如何成了數百,其實呢,就是想留着這個招牌而已,其他的,都不打緊。咱家還是勸你不要花心思在這上頭了,好生的做你的翰林,陳公這樣看好你,將來定有大用的。”
張敬今日遇到了陳凱之,倒是很願意關照一下這個小子。
從這小子想讓勇士營上山的心思來看,張敬便看出他是想做一番大事業。太后聽了內閣的啓奏,心裡倒是很高興,可高興歸高興,也不能讓陳凱之挨坑哪!
張敬似乎還不放心,繼續道:“你可知道,當初帶勇士營剿匪的人是誰嗎?”
陳凱之呆了一呆,下意識便問:“是誰?”
“英國公!”說起這位英國公,張敬露出了惋惜之色,接着道:“英國公當時,自承襲了爵位,可是戰功彪炳啊,當年可是打過胡人的,是當時大陳有數的名將,可後來京郊出了匪情,朝廷就想,天子腳下,還是早些剿平爲好,於是乎,便索性讓英國公出馬,調了勇士營給他節制。這英國公乃是名將,什麼陣仗沒見過?針對這夥盜匪,制定出了周祥的記錯,從哪裡進行猛攻,哪裡該設伏,又該從哪裡切斷盜賊的後路,若是盜賊避戰,又如何切斷對方的補給,這計劃,可謂是天衣無縫,萬無一失,說實話,任何人瞧見了,都得翹起大拇指。”
張敬舔了舔嘴,嘆了口氣,才又道:“結果,真正開打的時候,英國公眼睛都綠了,讓去猛攻的人,踟躕着不敢上前,好不容易許了賞金,那些人一哄而上,結果賊人被逼急了,也挺刀衝殺,猛攻的將士,三倍於賊軍,誰料還未交戰,就嚇得轉身逃之夭夭,折損不小。而那設伏的將士呢,一看陣勢不好,早就逃了。抄人後路的,還以爲前鋒勝了,從後殺將去,想撿點便宜,一看大事不妙,個個哭爹喊娘……哎,英國公的一世英名啊,身邊的親兵,跑了一個沒剩,等他想撤的時候,賊人就已殺至了。”
陳凱之倒吸一口涼氣,還有這種操作?這簡直就是豬隊友啊。
他頓時感覺自己若是英國公,一定會生無可戀。
張敬又嘆了口氣,道:“後來,這夥賊寇被鄉勇打得落花流水,接受招安,總算將英國公放了回來,可這英國公自回來之後,朝廷雖也沒有見罪,可人……”張敬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這兒出了點問題,成日渾渾噩噩的,見了人就突然莫名其妙的來一句:‘這好端端的,人怎麼就跑了?’又或者說:‘逃的時候,怎麼比兔子還快?’有時突然的默默對着月兒落淚,他的兒子嚇死了,忙問怎麼回事,他就瀟然淚下的說:‘別跑啊,別跑,我軍十倍於賊,別跑哇……’。”
陳凱之聽得悲慼,可又莫名的感覺到後脊樑骨發涼起來:“公公的意思是……”
張敬笑着搖搖頭道:“凱之和那英國公相比如何?”
呃……陳凱之很難爲情地道:“下官……”
張敬似乎想給陳凱之留點面子,便語重心長地道:“你不必說了,大家心清就好。而當年的勇士營,人數是今日勇士營的十倍,所費的錢糧,更是今日勇士營的數十倍,可結果……竟連鄉勇都不如,你看,陳公還敢花這個錢糧嗎?這若是說出去,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爲陳公力排衆議,勾結了勇士營,得了什麼好處呢?”
“而至於凱之,就不要白費功夫了,你教化他們是教化得很好,不但娘娘高興,內閣也甚滿意,無論宮中還是內閣,都對你極爲期許的,你瞧,這是好事啊,你精力也是有限,心思還是多多花在翰林院裡,而至於那勇士營,只要保證他們不出亂子就可以了,別想着真去調教他們了,現在凱之知道咱的心思了吧。”
陳凱之何嘗不明白,只是陳公方纔沒有把話講透,卻不知爲何,這張敬跟他沒什麼交情,倒是好心腸的給他一古腦的都捅了出來。
只是,陳凱之真恨不得立即捶胸,遇人不淑啊,爲何經史裡沒有關於這勇士營這樣的記載?
不過細細一想,也是在情在理,這等丟人的事,多半也不會記錄下來,真正知道內情的人,大抵也只限於朝中的中樞大臣和宮裡而已。
他只好尷尬地道:“多謝張公公提醒。”
張敬笑了笑道:“咱家的話已說盡,陳凱之,你好自爲之吧。”
“好的。”陳凱之點頭。
陳凱之向他作揖告別,只是心裡,卻不免有些疑惑,這張公公,爲何和自己說這個,自己和他很熟嗎?
回到了待詔房,樑侍讀理也不理他,不過卻顯得忐忑,不知陳凱之和陳公到底說了什麼,卻見陳凱之一直沉吟不語,一時也不知這陳凱之到底在搞什麼名堂,反而心裡更是不安。
待下了值,陳凱之打馬而回,匆匆上了山,而此時,丘八們已經開飯了。
這時候,再看這羣吃貨,陳凱之十分的懷疑自己前期的投入全部打了水漂了,一想到這裡,他便感覺心口一陣陣的痛。
他細細一想,特麼的,豬閹了,牛也買了,羊圈還有雞子都置辦妥當了,便連鐵坊都已經開始營造,到了這個地步,自己還有退路嗎?
吃飽了飯,便有僕役端來了一大鍋的羊nai,這時代也沒什麼牛nai,不過羊nai卻還算常見,即便如此,也算是奢侈品了。陳凱之自山下買了一些產nai的羊來,奉行着每天兩杯nai的策略。
現在看着這羊奶,陳凱之有些恍神,跪坐在下頭的丘八們現在正喝着熱騰騰的羊nai,一個個露出舒服的表情,這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就連nai,裡頭還放糖呢。
這個時代的糖,價值可是不菲的,尋常人家都捨不得放。
nai已經很奢侈了,再加上糖,陳校尉雖然苛刻,可在這方面,卻從不含糊。
問題的重點是,他如此的捨得投入,別到最後,錢砸下去,連個響聲都沒有,而他……又是一個英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