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晉城兵變發生得很突然,卻也不是事出無因。
想來這個晉城節度使劉政,在晉城不只是在繼承人的選擇上出了問題這麼簡單,只怕在晉城,也因爲過於苛刻,所以導致不得人心。
這劉壁一作亂,竟有無數的士卒跟從他,就在兩日之前,他們斬殺了劉政、劉馳父子二人,而這劉壁,則自稱爲晉王,幹了一票大的。
這職事官看了這份急奏後,直接給嚇得瑟瑟發抖,這事兒……實在太大了!且不說這一場兵變引發了上萬多邊軍失去了控制,朝廷要平叛,需大動干戈。
這晉城節度使的軍馬,就和長安與洛陽隔河而望,一旦動亂,京畿都極有可能震動。
最重要的是,這突如其來的兵變,只怕使原本祥和的京師在接下來,頓時會陷入一場巨大的風暴。
要知道,晉城節度使平時和朝中百官沒少有瓜葛。
他是通政司的職事,此時哪裡敢怠慢,也懶得在通政司報備,直接拿了急奏,便火急火燎地入宮去。
過了兩盞茶之後,宮中震動。
幾個內閣大學士,俱都是一臉鐵青,紛紛抵達了文樓,樑王和北海郡王也已聽到了消息,氣喘吁吁地趕了來。
而太后則是冷着臉,今日,她沒有在珠簾後坐下,而是直接讓人搬了胡凳,並膝欠身坐在衆人面前。
聽到這個消息,太后先是覺得震驚,是誰給他們的膽子,竟然敢叛變,而且就在洛陽城的河對岸,這些人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她很激動,不過現在總算是平靜下來了。
她端莊優雅地坐着,儘量的使自己冷靜,一雙鳳眸輕輕轉動着,帶着幾分冷色的目光在衆人身上巡逡了一圈。
今日在這裡的人,無一不是大陳的棟樑,不管怎麼樣,都能想到辦法制止這些叛軍,因此她一雙手交握着,平放在腹前,一臉正色地開口道:“諸卿有什麼話想說的?”
衆人皺着眉頭,似乎在想對策。
倒是陳正道毫不猶豫地道:“臣願領兵,立即前去平叛,晉城不過是區區萬餘兵馬,臣敢保證,一月之內,必定踏平晉城,誅殺逆賊。”
他的口氣鏗鏘有力,完全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
太后的眉頭皺了皺,旋即鐵青着臉,顯然對於這個提議,她沒有任何的興趣。
平叛肯定是要平叛的,朝廷的軍馬,一定會對晉城進行合圍,不管怎麼樣,這些叛軍,她都不會放過的,也好在北燕現在焦頭爛額,倒也不至於趁此機會與晉城的叛軍合謀,所以朝廷有足夠的時間進行平叛。
一個區區晉城的叛軍,如何是朝廷的對手?這些人簡直是喪心病狂了,什麼事情都敢做。
想到這些,她握拳的雙手越發緊了,十指隱隱泛白,可見她此刻有多氣憤,一雙明亮的眸子微微一轉,目光調向了姚文治,淡淡地嚥了咽口水,才格外認真地說道:“哀家現在要聽的不是平叛,而是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是的,慕太后現在非常想知道怎麼回事,怎麼先前一點預兆都沒有,與其說她現在是問,不如說是在責問衆人到底怎麼回事,竟然一點事前發生的苗頭都沒看出來。
因此,慕太后看着姚文治的目光越發冷了。
姚文治忙道:“此前,晉城節度使確實有一些消息引起了朝廷的注意,老臣對那晉城的事,也是略知一二。這晉城節度使劉政,當年也算是戰功赫赫,北燕之戰中,以勇悍著稱,他得到了歷代先帝的喜愛,也正因爲如此,朝廷才放心令他鎮守兩京門戶,從前的時候,劉政在晉城,管理軍政民政,倒還算得上勤勉,晉城節度使,比其他節度使政績要顯赫得多,也正因爲如此,先帝在世的時候,每每訓斥軍將,大多時候,都是一句看一看晉城的劉政怎麼做。”
深吸了一口氣,姚文治又繼續道:“不過隨着這劉政年事已高,便漸漸的驕縱起來,據說後來,他納了一房小妾,對其十分寵愛,通宵達旦的與人飲酒,軍政民政,大多都交給他的長子劉壁處置。他對部下,也開始日漸苛刻起來,這些,朝廷都是知道的,老夫倒也想勸,甚至先帝還想發旨意申斥一番,不過大多時候,都念在他以往的功勞,所以有所縱容。”
“只是他愈發的寵愛他的幼子,上月,他竟上奏,竟請封他那不過七歲的幼子爲晉城都尉,那時候,老夫就覺得很不簡單了,他的那份奏疏,娘娘當時還留中不發,並沒有同意,娘娘對此有印象嗎?”
慕太后頷首點頭,之前因爲事出突然,心思沒有往這上頭去想,現在經姚文治如此一說,倒是漸漸有了印象。
當時對於這份奏疏,她確實頗爲反感的,立嫡以長,這是禮法,而這個劉政,顯然是老糊塗了。
居然要立幼子,簡直就是亂了章法,因此她便沒有同意,可很快也將此時擱置一邊,沒有再去多想,卻怎麼也沒想到這事會演變成現在這般狀況。
此時,她的嘴角微微一咬,面容滿是慍色,冷冷地道:“他難道就真的老糊塗了嗎?”
“問題就在這裡啊……”姚文治不禁咳嗽起來,很是激動地繼續分析道:“劉政只顧享樂,他的長子劉壁則早已暫代了軍民之政,晉城上下都對劉壁心服口服,在這個節骨眼上,劉政竟還上這樣的奏疏,這劉壁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其實老夫原本以爲,這劉壁會選派人來京師叫屈,來告御狀。這是老臣的失職,萬萬不曾想到,劉壁居然沒有做這個選擇,而是鋌而走險,喪心病狂至此。”
姚文治的目中發着幽光,雖然出了大事,可他依舊還是老神在在,隨即又道:“老夫當初這樣肯定,也不是空穴來風,早在十幾年前,劉政的幼子還未出生的時候,他就曾帶着劉壁來京裡見駕,那時候,劉壁不過二十多歲,他見了先皇,對答如流,此人不但弓馬嫺熟,而且詩詞文章,無一不是精通,老臣當日就在場,當時心裡還讚歎,這劉政生了一個好兒子。”
“現在,老臣就在想,那時候的劉壁,就已是鶴立雞羣的青年,據說此後十來年,他都不斷地熟悉着晉城的軍政、民政事務,一個這樣的人,定是穩重無比,他……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呢?”
姚文治的一席話,頓時令人心頭一震。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啊。
姚公的這個疑問,提出了一個可怕的問題。
劉壁並不是一個衝動的人,事實上,他是個十分穩重的幹才,這樣的一個人,腳踏實地,甚至做事慎之又慎,那麼就可以想象得到,他對時局也一定有着極清醒的認識。
何況,晉城雖在北燕的邊境,可北燕國現在焦頭爛額,斷然不會支持他們。而小小晉城,萬餘兵馬,難道還能翻了天不成?
他敢做這樣的事,勢必會遭遇朝廷調兵遣將,隨後數十萬平叛的大軍水陸並進,最後敗亡,而敗亡的後果是什麼呢?
好,退一萬步,就算是劉壁膽大包天,實在是被他父親欺得狠了,索性來個玉石俱焚,反了便反了,可他又是如何說服得了下頭的軍將們跟着他一起反呢?
這個世上沒有一個正常人真的那麼傻,沒有一個人真的不怕死,雖然劉政可能苛刻,將士們對劉壁頗有同情,或者對劉政有所不滿,可劉政畢竟是朝廷敕封的節度使,你再不滿,如何肯去跟劉壁冒什麼風險。
這其中肯定有很大的隱情。
姚文治雙眸微微眯了起來,旋即很是認真地分析着:“以臣的淺見,其一,可能是劉壁確實很能服衆,他使晉城軍心悅臣服,所以晉城軍願意追隨。而其二……”
說到這裡,姚文治目光一閃,露出鋒芒,道:“這其二,也是最可怕的地方,劉壁說服了他們,並且已經給他們留了後路,讓他們認爲,這件事的風險並不大,甚至可能,還會有巨大的收益!”
收益……這怎麼可能,謀反會有什麼收益?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俱是驚恐地看着太后。
太后的面色沉得猶如一張深潭一樣看不清神色。
陳正道卻是冷笑道:“荒唐,莫非他們還以爲,這謀反能成功嗎?等朝廷大軍一到,便是他們灰飛煙滅之時,他們……太異想天開了。”
陳正道的話卻是沒人放在心上,因爲此時,所有人突的嗅到了陰謀的氣息。
“劉壁……”慕太后鳳眸眯成一條線,頓時想起什麼,連忙說道:“來,取文牘,所有關於劉壁的奏報,統統奉上。”
於是宦官們飛快傳旨,而與此同時,翰林院已經忙碌開了,所有的奏報還有聖旨,都需存檔,而每一個存檔,也都有分類。
過不了多久,文史館侍讀鄧健便帶着一沓奏疏匆匆的趕到了文樓,那一封封的奏疏還有聖旨,被堆成了小山。
“念!”太后冷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