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未央宮紫雲閣。
這裡樓高十丈,宛如佛塔,在這星月之下,霧色皚皚之中,在這紫雲閣最頂層的觀星臺上,自這裡俯瞰下去,整個未央宮,便一覽無餘。
高處不勝寒,是以當冷風襲來,遙看着星空的太后不禁身子微顫。
觀星臺四側,侍立着數十個女官,有宦官拜倒在她的腳下,道:“娘娘,夜裡涼。”
“不是夜裡涼,是心涼。”太后側目看了這宦官一眼,明眸中帶笑,可是聲音之中,卻帶着幾分唏噓。
咯吱……咯吱……
有人上樓,太后的面色,變得凝重起來,一個老宦官,佝僂着身子登上了觀星臺。
太后大手一揮,女官和宦官們會意,俱都告退而去。
那老宦官卻是上了前,拜下,叩頭。
老宦官面上滿是溝壑,一臉滄桑,卻顯得很沉靜,當他擡起頭的時候,那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太后,默然無語。
“莫非……有消息了?”太后眼皮子一擡,顯出慵懶。
“有,據說楊公公在十三年前,曾去過金陵,有人說他抱着一個孩子,此後,趙王的人馬也曾去過金陵一趟,最後似乎是無功而返。”
太后笑了,這笑聲卻顯出了輕蔑:“十三年前,楊靜將無極抱走,既然是受了趙王的授命,爲何還要去金陵?莫非……中途發生了什麼變故?”
“這……”老宦官嚅囁了片刻:“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太后旋身背向老宦官,朝向那遠處的未央宮正殿看去,她嬌軀微微的顫了起來:“哀家就知道,無極還活着,或許就在金陵,只要查到了楊靜的下落,一切就可以水落石出了。張敬,你跟着哀家多少年了?”
“十三年。”老宦官道:“自太子殿下不知所蹤起,奴婢就受了娘娘重託,這十三年來,無時無刻不在尋找太子殿下的音訊。”
太后眼裡變得朦朧起來,她突是顯出了婦人的嬌柔之態,幽幽道:“是啊,十三年,哀家,也等了十三年,十三年來,音訊全無,可是哀家知道,無極一定還活着,昨夜,哀家還夢見了他哩。而如今,陛下已經大行,趙王得償所願,他雖然沒有兄終弟及,成爲天子,可是他的兒子卻被宗室們推舉成爲了皇帝,呵……螟蛉假子,真是好陰謀,好算計!每日清早,有人抱着皇帝來哀家這裡問安,哀家便想起了無極,想起了先帝,心裡有思念,還有恨!”
她猛地側眸,那美眸波光流轉的背後,帶着凜然:“速去金陵,尋訪楊靜和無極的下落,凡是和無極有關的人,都要查清楚。”
“奴才遵旨。不過……奴婢以爲,若是無極殿下當真活着,楊靜一定不會給他取名陳無極,所以……”
太后深以爲然的頜首點頭:“那麼,先查楊靜。”
“可是……以什麼名義去呢?趙王那兒,似乎察覺到了點什麼。”
太后淡淡的道:“義陽公主,再過幾月,就要行笄禮了,就以爲她選駙馬的名義吧,哀家會命宦官,分赴各地遴選德才兼備的男子,你……就以這個名義去金陵。”
“奴婢,明白了。”
此時鐘鼓聲響起,打破了夜空的寧靜,弦月當空,冷風嗖嗖。
老宦官道:“時候不早,娘娘……該就寢了。”
太后卻是擡頭望月:“這月,缺了一半,哀家怎麼睡得着呢。去吧……”
…………………………
大清早的,陳凱之洗漱之後,便穿上了綸巾儒衫,對着桶裡的水照了照,挺英俊的,身後陳無極道:“大哥是去見師父,讓大哥的師父去說媒吧。”
“胡說,我不是這樣的人。”陳凱之起身,擡起下巴,狠狠鄙視陳無極。
“出門了啊,昨夜的飯菜自己熱着吃,我正午可能不回來。”打了招呼,陳凱之衣冠整齊的出了門。
今日確實是拜謁恩師的,也確實是去請恩師說媒,可當着陳無極面前承認自己去求親,面子還是有點擱不下。
陳凱之到了縣學,在外求見,方先生的門房卻是道:“先生去縣衙裡了,說是朱縣令請去會友,好似來的人還說要陳公子同去的,陳公子在路上沒有撞到縣裡的周差役?”
陳凱之方纔知道縣令請自己去,卻不知是什麼緣故,便動身趕到了縣衙,通報之後,由差役引到後衙廨舍。
如今成了真正的秀才,就算不再受縣令青睞,差役們見了陳凱之,也多了幾分敬畏,通報之後,陳凱之方纔入內,擡眸一看,卻是張學正以及朱縣令,噢,居然連玄武縣的鄭縣令都在。
恩師坐在一側,和張學正閒聊,彼此顯得頗爲熱絡。
陳凱之心裡想,今日倒是熱鬧啊,於是拱手,朝衆人紛紛行禮,一口一個座師大人好,一口見過恩師,一口見過縣公。
張學正見了陳凱之來,頗爲熱情,對朱縣令和方先生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陳生乃是本府案首,本府早就盼着一見了,治下有這樣的一個青年俊彥,不可多得啊。”
朱縣令賠笑起來,其樂融融的樣子。
方先生道:“小徒頑劣,倒是肯用心讀書,不過說到俊彥二字,倒是張兄謬讚了。”
張學正好生打量陳凱之,似乎覺得很滿意,便笑道:“是不是俊彥,我乃一府學官,我說了算,方賢弟就莫要自謙了。”
學正來這江寧縣,是爲了視察學政的,這玄武縣的鄭縣令也來作陪,其實就是心裡咽不下這口氣,聽他們說着陳凱之,心裡滿不是滋味,可是案首的試卷,已經頒發了,鄭縣令特意的看過,實在挑不出什麼毛病,無論是那畫、那詩、那文章,無一不是佳作,既切題,又令人意想不到,他乾笑一聲:“凱之啊,你這案首,可是在玄武縣考的,你可得謝一謝本縣。”
臥槽,你還不要臉了。
謝謝是沒有,倒是想給他豎箇中指。
這鄭縣令又道:“前幾日,聽說凱之去了玄武湖,和一個姓林的**傳了一段佳話,這事,可是有的嗎?”
他這一問,倒是讓朱縣令的笑臉凝固住了,什麼,你陳凱之纔剛中案首,就去**了?**倒也罷了,居然還傳了一段佳話?
方先生臉也拉了下來,嚴厲的看向陳凱之。
張學正頓時有些尷尬了,方纔還誇這小子呢,誰曉得……
讀書人行爲不檢,是可大可小的事,若是無心功名的讀書人,去了也就去了,傳出一點佳話出來,還能博得別人的喝彩,可陳凱之這樣的人不同,他是案首,本來名聲就大,現在傳出這個,是最容易讓學官爲難的,手底下最好的生員,居然流連歡場,學官都做什麼吃的,也不管管嗎?
陳凱之笑了:“是啊,朋友們非要邀學生去,學生只好去了一趟。”
鄭縣令來了精神,這事兒,他也是有所耳聞,到底是不是事實,他也不清楚,只是一次試探罷了,誰曉得陳凱之居然滿口承認了。
那你可慘了,他呵呵一笑:“噢,凱之一定很愉快吧。據說還作了文章,不知作了什麼文章,可否給我們瞧瞧,開一開眼。”
空氣凝滯了。
至少陳凱之覺得自己的恩師有想將自己吃了的衝動。
嫖就嫖了,你還作文章留念,你陳凱之到此一遊嗎?
鄭縣令的心情頗爲愉快,似笑非笑的看着陳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