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將至,我盤腿坐於牀上,凝神聚氣,俄而聽得一聲輕響。
“你準備何時離開蕭府?”
“過幾日吧。”
“如果不想捲入麻煩,我勸你明日一早便走。”
與南宮玉相處我已有了經驗,當下不再多問,而是道了句多謝。
他道:“你會走嗎?”
我搖頭:“若是武林盟有難,我身爲江湖一份子,也應盡一份力。”
他道:“多管閒事。”
我摸摸鼻子:“你不是第一個說我的人。”
南宮玉沉默片刻,道:“如果我說此次禍端顏瑞文不一定能保護住你,你會走嗎?”
我笑了:“那就換我保護他。”
黑亮的招子定定地望着我,南宮玉走近兩步:“你對每個人都那麼好嗎?”
我笑道:“畢竟你都叫我好人了。”
他擡起手,像是要抓住我的衣角,然而在半空停住了,身形一晃,鬼魅般消失在黑夜中。
瑞文推門而入:“算他跑得快。”
我無奈道:“你的殺氣八百里都能感覺到。”
他點上蠟燭,漆黑的屋子裡霎時明亮起來。
“你決定不走了?”
“走,”我道,“卻不是離開武林盟,而是蕭府,叨擾多日我們快變成煩人的客人了。”
“蕭翎一心想讓你當他的乘龍快婿,怎麼可能趕你走。”
瑞文提起衣襬,在我牀頭一坐。
“爲了林朗?”
我不否認:“既然當了師父,總該爲徒弟着想。”
“我呢,”他問,“你爲我想過什麼?”
我捏捏他的肩膀:“林朗沒伺候好你嗎?”
他不屑道:“都快尿褲子了,你出的餿主意,給我捶背。”
我心虛地笑了笑,料到加深他們之間的感情會是條慢慢長路。
他按住我的手:“睡吧,明日向蕭翎辭行。”
我道:“辛苦你了。”
“爲何辛苦?”
“爲我們尋覓新的住處。”
“做大俠的果然臉皮夠厚,”瑞文道,“我何時答應了?”
我合衣躺下:“此時。”
他發出一聲悶笑,指尖滑過我的額發。
“你啊你。”
我在他低啞的聲音下慢慢合上了眼,待到天光乍亮,帶着困頓洗漱完畢,去林朗的房間,看見他睡得四仰八叉,鼾聲陣陣。
虧得他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據我所知他的童年過得並不順遂,不然也不會淪落到沿街乞討。
我捏住他的鼻子,看他臉逐漸漲紅,掙扎着喘了口氣。
“誰偷襲我!”
林朗從夢中驚醒,一個驢打滾滾下牀,雙手在空中亂揮,和他之前打的拳倒是一套。
我捏住他的領子把他提起來。
“醒了沒?”
他揉了揉眼,對我咧嘴一笑。
“師父啊。”
我放開他:“快去收拾一下,用完早膳我們就辭行了。”
他迷迷糊糊地應了聲“好”。
我點點頭,正要說話,屋外傳來一道洪亮的聲音。
“誰都不能走!”
我一個錯步,將林朗攬住身後,於此同時深厚的內力如潮水洶涌而來。
林朗拽住我的衣服:“怎麼了?”
我厲聲道:“別動!”
他立即縮回探出去的腦袋,饒是如此仍是被餘波衝擊到,一個趔趄跌到地上,張口吐出一口鮮血。
我快速在他身上檢查了一下,好在並沒有傷及內臟。
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滿意驚恐地望着我。
我摸摸他的頭:“沒事,你在這等爲師。”
語罷,我怒氣衝衝地走出門,本欲質問蕭盟主何故出此重手,然而見到他的那一刻我卻說不出來了。
一頭華髮,滿眼血絲,再不見昔日的雄姿英發。
我幾乎是瞬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蕭懷離,死了。
那個我無緣相見的史上最短命的武林盟主,簫音音的大哥,蕭翎的長子。
“誰都不能走,直到我捉拿真兇!”
眼下的蕭翎不是號令羣雄的武林盟主,而是一個沉浸在喪子之痛中的父親。
他的身後是一衆俠士,爲首的便是崇山派掌門石天門。
他捋了一把鬍子,銳利的目光掃過院子的每個角落。
“段大俠失禮了。”
“石掌門嚴重了,”我抱拳道,“敢問發生了何時,如此興師動衆?”
石天門重重一嘆氣道:“蕭少盟主被歹人殺害了。”
我露出既驚且悲的表情:“何人所爲?”而後對蕭翎道,“蕭盟主還請節哀。”
“我算什麼盟主,”蕭翎慘笑道,“連自己的孩兒都保不住。”
在場的衆人馬上七嘴八舌地安撫他,不過於蕭翎而言,千言萬語都是無濟於事的吧。
待蕭翎情緒稍稍平息,石天門又道:“此次事關重大,查明真兇之前所有人都不得離開,請段大俠見諒。”
我看石天門儼然成爲負責人,想來他意圖藉此機會接下主事的大權。
我道:“自然,有什麼段某能幫上忙的儘管吩咐。”
石天門不痛不癢的講了幾句話誇讚我明事理,慢慢引入正題。
“段大俠,今日怎麼不見顏公子?”
“他……”
“怎麼,看不見我很奇怪?”
我詫異地擡過頭,但見瑞文姿態瀟灑地站在屋檐之上,手中一把白玉蕭,綴着的正是我的劍穗。
他不是去爲我們安排住處了?
石天門朗聲道:“敢問顏公子昨夜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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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文道:“入夜當然是歇息。”
石天門道:“侍候的小廝卻說房中沒人,是爲何?”
瑞文不以爲意地笑道:“我睡在段穎處。”
蕭翎冷聲道:“笑話,蕭家還沒破敗到需要兩個人住一間。”
瑞文道:“你們破敗與否是你們的事,我們喜歡與否是我們的事。”
蕭翎額上冒起青筋,明顯動怒,瑞文仍是悠遊自得的模樣,我尚不及從中調和,本該乖乖休息的林朗倒衝了出來。
“我作證,師父和顏師父一直在一起!”
石天門斷喝道:“黃毛小兒,憑何爲證!”
林朗張了張口:“我……”
我連忙低斥道:“沒你的事,回去。”
林朗攥緊了拳頭,一臉視死如歸,硬是挺起胸膛。
“我爲什麼不能作證?”
我拼命把他往後拉,偏偏瑞文在旁火上澆油。
“好小子,有資格做我的徒弟。”
林朗得了鼓勵,更加硬氣,高高地昂起頭。我則恨不得堵住他們的嘴,通通扔進麻袋裡。
石天門冷笑道:“原來是師徒,怪不得……”
他話未說完,已響起一片聲討之聲,彷彿瑞文正是殺害蕭懷離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