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揚笑道:“八哥,你我兄弟何須此俗套。”轉頭對慕容雪道:“雪兒,這是八哥,我們哥倆最相投緣的。”
慕容雪見這位八師兄二十七八歲年紀,胸闊腰圓,如虎似熊,顯是孔武有力,先前亦曾聽風清揚道及過,在師兄當中,唯有和這位八師兄還談得來,往來甚密,只是他原是氣宗一派,練了幾年又研練起劍術來,以致氣宗視他爲叛徒,劍宗視他爲異己,兩面均沒討得好,境況頗爲困窘。
當下二人依禮相見,風清揚舉目谷內。但見黑壓壓一片人頭,語聲嘈雜,似在爭論什麼,便問道:“谷中在作甚,恁地吵鬧?”
封清肅淡淡道:“五派商量聯盟的事,大概在推選盟主。”語聲仍是艱澀無比,似乎在談論幾千裡以外的事。
風清揚猛然憬悟,大師哥竟然這等輕視八哥,將之降與二三輩弟子,幹起放哨守關的勾當來,心中一痛,憤然道:“這也未免太過分了,我找大師哥評理去。”
封清肅一把拉住他,喝道:“九弟莫魯莽,這是我自己討來的差使,與大師哥無關。”
風清揚長嘆一聲,跌足道:“都是我害了你,你往日與我往來太勤,這些人不免有幾分瞧不上眼,還談甚聯盟抗魔,自家兄弟還一個個烏眼雞似的,黨同伐異不遺餘力,氣量忒也窄仄了。”
二人悄聲說着,封清肅不免惴惴不安,唯恐被外派之人聽見,惹出亂子來。
這些二三代弟子身雖在外,心意卻移向谷內,五嶽聯盟在江湖上也是頭等大事,這些人均以不能置身其間與聞其事而引爲終生遺憾。
谷內又飄來一陣笑聲,封清肅淡淡道:“好久未見到大師哥這等開心了,想必盟主之任已是伸手可攫了。”
風清揚笑道:“以大師哥的武功聲望,這盟主一席自是非他莫屬。”
封清肅冷冷道:“未必,若論武功聲望我看沒一個比得上你。
“單憑你今日逐退魔教老魔頭,便足可勝任有餘。”
慕容雪登時喜笑顏開,拍手道:“這話再對沒有了,喂,咱們進谷去搶個盟主做做,你師父是武林總盟主,你就先做個五嶽盟主也蠻不錯的。”
風清揚嚇出一身冷汗,聲音都變了,連連擺手道:“噤聲,此事不是說着玩的。”
慕容雪怫然道:“瞧你嚇的,說說罷了,誰希罕做這一文不值的勞什子盟主,沒的丟人。”
風清揚聽她愈說愈不像話,又知她素性嬌貴,任性使氣慣了,接下去不定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忙不迭扯了她的手便走,急到:“好姐姐,你別亂上添亂了,我求求你,到了谷中千萬莫要亂講話。”
慕容雪笑道:“好吧,瞧你這麼乖的分上,我就裝聾作啞也沒什麼,看把你急的,滿頭大汗,可別受了風。”掏出一條汗巾替他拭汗。
風清揚明知此舉有礙觀瞻,但此時真怕了她了,不敢拂其美意,呆立若木偶,神情忸怩尷尬之極,心中嘆道:“最難消受美人恩,良哉斯言。”
慕容雪倒是落落大方,視周圍十幾名五嶽各派弟子蔑如也,這些人爲
她姿容氣勢所懾,無人敢笑,心中豔羨至極,殊不知風清揚遭的這份罪。
慕容雪收好汗巾,嫣然一笑道:“我認識你這麼長時間,從沒見你怕過什麼。
“現今怎地恁膽小起來,得罪人比死還可怕嗎?”
風清揚默然半晌,擺頭苦笑道:“你這性子多虧在江湖上混的不多,莫說一言半語。
“有時一個臉色,甚至舉手投足稍有不當,均會招來殺身之禍。”
慕容雪哼道:“你騙鬼呢,想讓我少說些話,直說便可,何必繞着彎子危言聳聽,說這等大話嚇人。”
風清揚似是想起了什麼,悠然物外,良久方嘆道:“事非經過不知難,你哪裡知道這些。
“想我初出道時,也是一般的無禁無忌,隨意亂說亂動,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總算師父的名頭太響,無人敢加一指於我身上,否則十個頭也被人砍了。”
慕容雪見他神色莊重,毫無矯飾作僞之態,不由得心中信了幾分,攤手道:
“好吧。我信你便是,今後我把嘴巴封起來,把胳膊腿兒綁起來…”說着撲哧笑了。
風清揚笑道:“誰讓你恁地來着,我豈是膽小怕事之人。”
又附在她耳邊道:“只我這幾位師兄,你千萬看我薄面多恭維些,免得我難做人。
“其餘滿世界的人,你愛得罪哪個便得罪呀個,就是罵了少林方丈、武當掌教也沒甚要緊,其餘人何足道哉。”
慕容雪心中一振,問道:“真的?”
風清揚道:“我哄你做甚?其實我並非怕這幾位師哥,不過除了師父外,他們便是我最親的人了。
“我實在不願沒來由的開罪他們,弄得大家都不快活。”
慕容雪見他向來處事明快果決,從未這般婆婆媽媽,不禁爲他苦心所感動,心下一軟,道:“好吧,我就當他們都是我重生父母,再世爹孃……”說着掩口笑了起來。
風清揚哭笑不得,心下卻是一寬。
自覺如此作法不免太委屈慕容雪了,心機一動,笑道:
“雪兒我告訴你件趣事,有一次我到嵩山去玩,聽說少林寺有不許女人入寺的規矩,我便帶了個女孩子從後山翻越過去,直抵大雄寶殿。
“把那些和尚們氣了個立睜,又不敢奈我何,我便對圓智方丈說:‘金剛經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又云:佛說一切法,無法,無人,無衆生,無壽者。少林乃天下禪宗祖庭,諸位大師皆是有道大德,緣何堅執男女二相,豈不大違佛旨?’
“問得幾位高僧啞口無言,我便和那女孩子揚長而去,氣得寺裡的和尚個個哭喪着臉,雅賽死了爹孃般,你說好笑不好笑?”
慕容雪笑得腰彎了,險些一口氣上不來,事情可笑還在其次,敢到少林寺如此胡鬧的世上也僅此一人,復想至那些和尚的嘴臉,亦發笑得不亦樂乎。
忽然心中一動,問道:“那女孩子是誰?”
風清揚怔道:“我也不知道,一出寺門,我們便分手了。”
慕容雪驀地裡笑容盡斂,粉面含霜,道:“騙人……”語音哽咽,竟爾說不下去。
風清揚登時手忙腳亂,心內自罵道:“多言賈禍,光會告戒別人,怎地自己信口胡柴了,真真該死!”
作揖不迭道:“好姐姐。我真的沒騙你。
“那女孩子我着實不認識,她說想到大雄寶殿上瞻拜禮佛。
“可惜守門的職事僧偏生不讓她進去,我一時動了義憤,便帶她走了一遭。”
慕容雪轉過身去,不理不睬,肩頭微微顫動,顯是強忍啜泣。
風清揚心中痠痛,懊喪萬分,繞着彎作揖勸哄,殊不知他若硬到底倒也罷了,如此陪着小性,慕容雪愈加認定他是做賊心虛,愈想愈真,不由得哇的一聲哭將出來。
風清揚心慌意亂,手足無措,正鬧得不可開交處,忽然有人喊道:“九弟,九弟。”
風清揚轉頭一看,原來是七師哥呂清舟。
心下更是困窘,跌足道:“小姑奶奶,省省心吧,莫讓師哥看見。”
慕容雪忽然仰起臉來,說道:“怎麼華山派門規有不許哭這一條嗎?”面上已微有笑意,風清揚見她說不哭便不哭,倒似習練有素,不勝詫異,苦笑而已。
呂清舟三兩步跨至近前,笑道:“好九弟,你鑽到哪裡去了,大師哥急的不得了,三番兩次催人找你。”
一瞥間看到慕容雪面上淚痕,詫異道:“噫,弟妹,是不是九弟欺負你了?回頭我叫大師哥賞他一頓板子吃,替你出氣。”
慕容雪笑道:“多謝七哥關心,小妹眼裡進了沙子迷的,不關他事。”斜睨了風清揚一眼,氣猶不泄。
呂清舟微微一笑道:“雖不關他事。也要罰他個照顧不周,且寄下一頓板子,日後如有再犯,二罪並罰。”
三人說說笑笑進了谷中,慕容雪渾若無事,彷彿適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風清揚倒是忐忑不安,心裡揣了個兔子似的,怦怦亂跳,自己也不明白地怎地忽然間膽小如鼠了。
但見五嶽衆人各門派分作五團,席地而坐,或竊竊私語,均在議論五派聯盟之事。
風清揚微感詫異,輕聲道:“六哥,聯盟之事不是早已議定了嗎?
“怎地這些人還七嘴八舌爭議不休?”
呂清舟搖頭苦笑道:“此事關涉五派的前途命運。
“焉能草率定奪,衆意難調,衆心難測,數百張口着實難捏作一處。”
慕容雪插口道:“依我說,多此一舉,好好的五派,聯他作甚?”
風清揚唬得渾身一抖,急忙伸手掩住她口,可惜還是遲了,這三人一進谷口,數百道目光已齊地射向風清揚和慕容雪二人。
但見男的風流俊雅,女的清麗出塵,一個是武林第一高手的入室弟子,一個是威震武林數百年之久的慕容世家的傳人,又且聯手逐退人見人畏、聞名遠遁的魔教魔尊,這二人在衆人心中的分量自是可想而知。
是以慕容雪話一出口,如巨石投水,登時有許多人隨聲附和道:“是啊,慕容小姐說的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