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有座巍峨雄偉的大雁山,山腰之上,終年白霧繚繞,綠意不絕,長香殿就坐落在大雁山山腰之中,亭臺樓閣隱於千年古樹怪石奇峰間,與長安城遙遙相望。
大雁山下有香田千傾,大雁山外還有香莊不知幾何,每年每季每月,各處香農就將收上來的香材送至長香殿下面的各個香院。源香院是專負責草木之香,香院的香奴們在香使的分配下,將各種香材仔細篩選分出優劣,然後再根據香殿的安排送到各處。
香使們會留下一小部分香材自己炮製合香,而名貴的香材則是直接送上香殿或是某一香師手中,隨後再由香殿或香師送入寤寐林給予客人賞評,定出品級後的香才大量送到城中各大香鋪內,再由香鋪送往唐國各地,進入百姓萬家。
安嵐和金雀來到揀香場時,大半香奴已經開始幹活了。雖掌刑婆子不時在場間巡視,但小香奴們還是趁着掌刑婆子沒留心,偷偷爲一早的事竊竊私語。正打聽那位景公子究竟是何人時,正好瞧着安嵐和金雀進來了,於是無論男女,就都相互打了個眼色,然後朝她們看過來。更多目光是落在安嵐身上,有羨慕的,也有嫉妒的,還有不屑的。
金雀有些擔心地看了安嵐一眼,安嵐坦然自若地走到自己的位置,點了名字,然後取出香籃兩手快速地將必慄香上枯敗的葉子分摘出來。金雀瞪了那些目光不懷好意的人兩眼後才走過來,也拿一個香籃,因怕自己忍不住提馬貴閒的事被人聽到露了馬腳,就隨口問:“這個香做什麼用?”
“必慄香,製成香餅後,許多人家買去放在書房裡護書籍。”
“芸香也是護書的,跟芸香作用一樣?”
“芸香價高,芸香除防蟲外還可做美食,這個也能吃,但主要是祛病用,而且這種葉子若是落在水裡,水裡的魚不出片刻就會死亡。”
“這般厲害。”金雀驚歎,低聲道,“那就是有毒了?”
安嵐搖頭:“必慄味道辛溫,無毒。”
“這可真怪。”金雀拈起一片必慄葉,仔細看了兩眼,“還能治什麼病?”
“治鬼疰,心氣痛……”
安嵐說到這,忽然停了下來,往一邊看去,金雀擡眼,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遂見桂枝從外頭進來,桂枝往裡掃視一圈後,就朝她們這過來了。
金雀皺了皺眉頭:“她來做什麼?自從當了王掌事的乾女兒後,怕手變粗,怕皮膚曬黑,就再不過來這幹活了。”
“不知道,許是想盯着我們。”
“就知道沒安好心。”
才說着,桂枝就走到她們,安嵐和金雀垂下眼,未搭理她。
不過她們沒搭理,場間眼尖的婆子已經給桂枝拿個凳子過來,討好地笑道:“這麼個大熱天,桂枝姑娘怎麼過來了,可是王掌事那有什麼吩咐?”
金雀悄悄嘀咕一句:“馬屁精!”
安嵐看了她一眼,輕輕搖頭,小鬼難纏,特別是有資歷的小鬼。依她們現在這等身份,香院內這種熬了大半輩子的婆子,能不得罪就千萬別得罪。
“王掌事還未回來,我就是過來看看,看看咱香院如今的大紅人。”桂枝說着就走到安嵐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眼,“還在這當差,那位景公子怎麼捨得,萬一曬傷了可怎麼辦!”
金雀正要回她一句,卻這會兒又一位小香奴從外頭進來,並直接走到安嵐身邊道:“安嵐,陸香使讓你過去一趟。”
桂枝恨恨的咬了咬脣,陸雲仙這就開始了,還真是一點兒時間都不願耽擱!
安嵐停下手裡的動作,金雀就將她手裡的必慄香枝接過去:“陸香使叫你,你快去吧,這些我來弄就行。”
過來的小香奴已將陸雲仙的香牌給掌邢的婆子看過,掌邢的婆子打量了安嵐一眼,道一句:“快去快回。”
安嵐擦了擦手,朝金雀道:“我一會回來。”
桂枝有些不甘心地看着安嵐出去後,纔回過頭,看着金雀,眼睛轉了轉,就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你們天天那麼要好,日日形影不離的,可如今她馬上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單剩下你,這可怎麼辦?”
金雀一邊忙着手裡的活,一邊嘲笑地道:“你這挑撥離間的段數太低,我們跟你不一樣,你的想法對我們沒有用。”
桂枝冷笑:“真到了她走向高處,單留你在這裡的時候,我看你還會不會像現在這麼自信。”
金雀停下手裡的活,擡起眼,看了她好一會。
桂枝被看得莫名,便道:“你看什麼!”
金雀嗤笑:“難怪安嵐根本不將你當一回事。”
桂枝一怔之後,隧大怒:“你說什麼!”
金雀依舊是嘲弄的表情:“聽不懂人話還是怎麼回事。”
“你——”桂枝瞪了她一眼,隨後咬了咬牙,終是忍不住問,“你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金雀摘下一片枯敗的必慄香葉扔在腳下的破簍子裡,然後看着她,認真道,“不是誰都跟你一樣!”
桂枝微愣,依舊不明白金雀這話是什麼意思,金雀卻不再搭理她了。
安嵐來到陸雲仙屋門口,正要敲門,裡頭就傳出陸雲仙的話:“進來吧。”
“您找我?”安嵐進去後,見屋裡就陸雲仙一人,便走過去垂着臉站在一旁。
陸雲仙打量了她好一會,纔開口:“知道我找你過來什麼事嗎?”
安嵐搖頭。
陸雲仙笑了笑:“你不用這麼防着我,雖說如今你得了貴人的親眼,但終究還是在這香院裡當差,眼下能幫你的也只有我。”
安嵐安靜不語,陸雲仙又道:“既然楊殿侍已那麼吩咐了,陳露那件事在我這裡就過去了。”
安嵐擡眼,陸雲仙看着她道:“不過在王媚娘那邊,可不一定,你可明白?”
安嵐微怔,既不言謝,也不辯解,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陸雲仙又打量了她幾眼,心裡再次感到訝異,這丫頭,平日裡總悶不吭聲的,心思卻靈活得很,一點就透。
片刻後,陸雲仙又道:“你可知道那位景公子是何人?”
安嵐擡起眼,搖了搖頭,難道陸雲仙知道?是了,陸雲仙在長香殿有十多年了,若是知道什麼,也是有可能的,於是遲疑了一下,終是忍不住開口:“陸姐姐知道他是誰?”
陸雲仙呵地笑了一聲,又沉默了一會,才嘆道:“你可真是撞上大運了,若我沒看錯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