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得知曾國藩欲將楊載福之營交蕭孚泗和鮑超接管,鬼迷心竅的王錱一時心頭火起,當着劉、彭、楊三人之面,竟毫無顧忌地對曾國藩大談二人之所短。
自恃湘勇元老的王錱,仗着羅澤南的威望,無疑在向湘勇最高統帥的權威發出了挑戰。
自以爲能掌控一切的曾國藩,也開始困惑了。
(正文)彭玉麟出去不一刻,領着王錱走進來。
原來,劉長佑見曾國藩的親兵太過勞累,用過飯後,便安排到大營去歇息,轅門上只留有劉長佑的親兵把守。這些親兵因都是新招募來的,對湘勇的將官並不熟悉。
王錱到轅門下馬,隨行的親兵先一步請門上的人通報,說駐守郴州的王大人來了,求見曾大人。
門上的人見說話的親兵粗野,便有些生氣,沒好氣地說:“告訴郴州王大人,他老來得不是時候。曾大人剛歇下,午後再過來吧。劉大人正在裡面辦公事,也沒時間見客。”
王錱一聽這話,登時便發作起來,口口聲聲要和劉長佑理論。正鬧得不可開交,彭玉麟及時走了出來。
差官剛把茶給王錱擺上,曾國藩在劉長佑的陪同下,邁步走進官廳,後面跟着捧茶的差官。
王錱與楊載福慌忙起身見禮,王錱又與劉長佑見禮。
曾國藩微微笑着,一手拉起楊載福,一手拉起王錱,口裡說道:“說曹操,曹操就到。我們先喝口水,然後一起去看船。雪琴和子默造的船,保你們看了以後大吃一驚!”
曾國藩拉王錱和楊載福坐在自己的左右,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突然問彭玉麟道:“雪琴,你同厚庵談過了吧。”
彭玉麟搖頭道:“沒說幾句話,王營官就到了。”
曾國藩點一下頭,略略思忖了一下,便對楊載福道:“水師現在只募了兩營,雪琴管帶一營,你管帶一營。你現在管帶的兩營陸勇,一營交蕭孚泗管帶,一營交鮑春霆管帶。我回到省城就下札委。”
楊載福未及說話,王錱卻瞪大眼睛說道:“大人哪,蕭家孚泗一個大字都不識,他怎麼能當營官呢?還有鮑春霆,也是一個睜眼瞎。何況他又是綠營過來的,不是我們湖南本地人。這樣的人,管帶一個營都是擡舉他,如何能管帶兩個營?我恩師滿腹經綸,您老也才讓他老管帶一個營啊!讓他管帶兩個人,不要說別人,我王璞山先就不服!”
曾國藩一愣,不相信地看了王錱一眼,然後轉過臉來,面無表情地對劉長佑說道:“子默,你着人把孚泗他們傳過來。我們現在就去看船。”
曾國藩又對王錱說道:“璞山,你一路鞍馬勞頓,就不用去江邊了。”
劉長佑起身說道:“璞山肯定還餓着肚子呢,我去着廚下給璞山弄口吃的。”
王錱急忙起身道:“大人去看船,怎麼能少了我王璞山!劉大人,您不用張羅,我用過飯了。我陪大人一起去看船。”
劉長佑邊推門邊道:“那我着人去大營傳孚泗過來。”
劉長佑大步流星走出去。
曾國藩沒有接王錱的話茬,這讓王錱甚感不快。臉上訕訕的,一個人埋下頭去喝茶,不再言語。
彭玉麟與楊載福心裡都清楚,王錱嘴上是同曾國藩談論蕭孚泗與鮑超的優劣,內心實際是想自己接管楊載福所遺留之兩營,只是不好明說罷了。
大概連王錱自己都沒想到,曾國藩竟然當着別人的面,給了自己一個難堪。
曾國藩在劉長佑、彭玉麟二人的帶領下,來到了江邊的船廠。
衆人先陪着曾國藩各處看了看,之後,劉長佑、彭玉麟二人,便喚了幾百名水勇過來,用繩拉、索捆、人推的方法,把兩艘漆過的大拖罟,由船廠先運到江堤,再由江堤,一點一點地拖進水裡。爲了防止砂石磨穿船底,有經驗的老匠師,預先在地面鋪了一路的圓竹竿。拖運起來不僅省力,而且對船底毫無損傷。
兩隻拖罟過後,滾圓的竹竿全成了竹劈子,拖罟的重量可想而之。
曾國藩驚歎於匠工的智慧,更沒想到拖罟竟然這麼沉重。
湖南一帶正常的拖罟,原本需要二十八名艄公操槳。但因彭玉麟設計的拖罟是超大型,則安了四十個槳位。也就是說,需要四十位艄工划槳。
艄公和水手是早就選好了的,一要身強力壯,二要水裡功夫超羣。
隨着兩艘拖罟相繼下水,艄公和水手沒待吩咐,便都跳下船去各就各位。
爲安全起見,劉長佑和彭玉麟請曾國藩坐岸邊觀看,他二人則隨船試航。
楊載福跟在劉、彭的後面上船,王錱爲了看稀奇,也尾隨着三人來到船上。
蕭孚泗見船要起碇,急忙央求曾國藩:“大人,俺留臣典在您老身邊,俺也想上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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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國藩小聲道:“孚泗,你不能上去,我一會兒有話要對你說。”
蕭孚泗沒敢再言語。
劉長佑這時大聲說道:“大人,一切準備妥帖,您老發號施令吧。”
曾國藩站起身,用手向江心指了指,對蕭孚泗道:“告訴他們,開船!”
蕭孚泗就大聲喊道:“大人有令,開船!”
一聲令下,拖罟緩緩地離開江岸,極平穩地向江心駛去。船廠的人都駐足觀看,隨着船的啓動,很快便傳來一片歡呼聲。岸上的親兵也是連蹦帶跳,歡喜異常。
曾國藩眯起眼睛細細觀察,但見拖罟吃水很深,艄公划動起來甚是吃力。
曾國藩小聲自語了一句:“如果速度再快些,大概會更好。”
蕭孚泗道:“這麼大的東西,能划走就不錯了,如何快得起來?”
曾國藩又看了一會兒船,忽然小聲問蕭孚泗一句:“孚泗,若有一天着你去當營官,你必須辦好三件事。”
蕭孚泗一愣:“大人,沒頭沒腦的,您老如何講起這話?孚泗離開您老身邊,如何放心得下?俺娘若問俺,你侍郎叔叔身子骨如何,一頓能吃幾碗飯,您讓俺怎麼回答?俺不當營官,一輩子就守着您老!”
聽了蕭孚泗的幾句話,曾國藩只覺心頭一熱,眼圈馬上便有些泛紅。
他穩定了一下情緒,緩緩說道:“孚泗啊,你要把我的話記到心裡。你若當了營官,一要想辦法認字。認了字,你就能看懂兵書。看懂了兵書,你纔會打仗,才能建立大功業。二呢,打仗時敢往前衝。你不怕死,營裡的弟兄才肯服從你。至於第三件事,就是永遠都不能愛錢。你不愛錢,就不會剋扣軍餉,下邊的幫帶、哨長們,自然也就不敢亂來。上不正,下才歪。從古到今,無不如此。這是萬古不變的法則。孚泗,你把我的話重複一遍。”
蕭孚泗瞪大眼睛道:“大人,您老莫非當真想讓俺去當營官?俺怕幹不好,給您老丟臉,俺娘不饒俺哪!大人,您還是把臣典打發出去吧。他可會當營官了!”
曾國藩正色道:“孚泗,你又在胡說!你去當營官,由臣典接統親兵營。”
李臣典一聽這話,樂得一蹦多高,但仍不相信地問道:“大人,俺當真升管帶了?俺咋懷疑這不是真的呢?師傅,您快打俺一巴掌。如果是做夢,您一巴掌下去,夢也就醒了!”
曾國藩笑道:“你們兩個不要鬧了。看完船,孚泗先和臣典辦交接,然後再和厚庵去大營辦交接。札委我回省後補開。”
船靠岸後,曾國藩在蕭孚泗、李臣典二人的攙扶下,也來到船上。
船上的人一見曾國藩上了船,忙聚攏過來。
劉長佑頗自豪地問道:“大人,您老看這雪琴設計的拖罟怎麼樣?安上炮,打長毛沒問題吧?”
曾國藩沒有言語,先帶着劉、彭、楊、王四位,在艙裡各處看了看。
曾國藩看了許久才說道:“這跟鄉下運糧食的大官船挺相近,不知用於交戰時是怎樣的情影?如果開炮,能不能把船板震壞?這些都要想到啊!哨長在哪兒?管駕在哪兒?”
彭玉麟道:“回大人話,哨長們都在甲板上,和水勇在一起;管駕在艙裡,最上面是營官發令的地方。後面裝的就是糧食、彈子、火藥等。交戰時,水勇都臥伏在甲板四周,打火槍或開弓箭,如果離賊船較近,就用勾連槍,勾住敵船跳過去廝殺,和陸路比較相近。”
曾國藩又漫步來到甲板上,見甲板的四周,果然豎起高高的鐵擋壁。擋壁上有無數的方孔孔,想來是水勇開杖打火槍的地方。而艄公和水手則在甲板的下一層。
曾國藩看了許久,忽然問一句:“我倒忘了一件大事,這放火炮的地方在哪?長毛的戰船可是都有火炮啊。江面上開仗,光靠弓箭不行,有槍無炮也不行。赤壁大戰上的戰術,現在可用不上了!”
楊載福用手指着船頭的一個高臺道:“大人,您老看那兒。那個高臺,就是預備安炮架的。安了炮架,就是炮臺呀!前後各放一尊火炮。追敵時開前炮,撤退時開後炮。唯一的缺憾,是不能轉動。如果長毛的炮臺能轉動,我們就被動。”
彭玉麟道:“我正在和匠師們商量,力爭想個辦法出來。”
曾國藩一邊聽彭玉麟講話,一邊擡頭往上觀看。見船頭的上方,用鐵皮焊了個鐵製高臺。高臺的四面,圍了一層鐵壁,前面開了一個大豁口,想來是安炮用的。四周的鐵壁,顯然是用來隱蔽火槍手和炮手的。
曾國藩見船靠了岸,便讓蕭孚泗扶着走下船,道:“這種船,大概就可以交戰了,只是有些慢!英夷的火輪可比這快多了!不知要買一隻英夷的火輪,要幾多銀兩?你們幾個若有機會,想辦法打聽一下。”
楊載福道:“大概總要上百萬兩吧?聽人說,英夷的火輪是靠燒煤的,也不知怎麼就走的那麼快?還冒黑煙!”
曾國藩道:“所幸長毛的水軍,只有很少的幾隻這種燒煤的火輪!英夷半生不熟,制器卻巧啊!什麼時候,英夷駕船來到這裡,你們總要想個辦法,上去看上一看——子默啊,我估摸着,再有四十餘日,十隻拖罟,十隻長蟹,總該是完備的吧?”
劉長佑笑道:“下官只替雪琴監工。這些事情,您老得問雪琴。雪琴,你是這方面的行家裡手,你和大人講。”
彭玉麟道:“如果沒有其它的事情,想來再有三十幾日,就該完工的了——大人,我們光有拖罟和長蟹還不行吧?”
曾國藩道:“水師光有拖罟和長蟹哪行啊!大小船隻,不用太多,總得達到二百號才成個樣子啊。民船也要有一些。”
彭玉麟道:“照此說來,若整理齊備,恐怕得一年時間啊!”
曾國藩皺眉道:“若等上一年,長毛的氣候可就鬧大了。想與他爭鋒,可就難上加難了!”
楊載福這時道:“大人,卑職倒有個主意。我們只造十艘拖罟、十艘長蟹,餘下的船,我們不妨購買民船改造成炮船。”
曾國藩猶豫着說道:“這倒是個可行的辦法。只是,我們一次恐怕拿不出那麼大一筆銀子。水師訓練要銀子,吃飯要銀子,買炮僱工需要銀子。還要買火藥、彈子、逼碼。樣樣都需要銀子啊!”
劉長佑道:“我們可以和船戶商量,分幾步還船款。”
曾國藩道:“這件事,我回省後再想想辦法。我要和璞山到船上說幾句話,你們安排一下守船的人。孚泗,你有什麼要交代的,可以和臣典交代一下。雪琴,你也可以和厚庵談一下操練的事。璞山,你隨我上船,我有話要對你講。”
曾國藩話畢,邁步向大船走去。兩名親兵一見,急忙趕過來攙扶。
王錱猶豫了一下,也只得硬起頭皮,跟在曾國藩的後邊,一步步向船上走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