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子。
秦流西脣線勾了起來,那嘴角邊的笑容有幾分別樣的意味,像是笑人愚鈍,又似笑人天真無知。
宋燁見了,心突地跳了一下,頗有幾分不安。
宋柳卻是生怕秦流西不信,繼續道:“我尚還有一子,如今在寧州城的州學讀書,今年也有十六了。”
秦流西曲起手指點了點桌面,沉默一會,道:“我有句實話,不是什麼好聽的話,如說出來,太太未必就能受得。”
宋柳的心一突,皺眉看着秦流西:“什麼話?”
她直覺秦流西這話,不是她想聽的,直覺更告訴她,該立即離開,否則呆久了,就會墜入了深淵。
秦流西卻是笑着搖頭:“沒什麼,許是我看差了。我先給您開個經方,再給您行鍼疏導血道,昇陽運氣,再配合湯藥,太太就會慢慢治癒了。”
這明顯是岔開話題。
宋燁用力一握她的手,搖搖頭,再看向秦流西,道:“大師,您這話是爲了銀子還是……”
宋柳是個不撞南牆心不死的人,見狀就道:“大夫,你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我身體如此,還有什麼不能聽的?莫不是我這病其實無藥可治,你只是誆我?”
宋燁呆呆的看着秦流西。
都有子,都喪子,宋家不是被人下了厭勝,就是被人動了祖墳,二者必中其一。
這人就不是給她治病的,而是下一把毒,想要她快點死。
再有她替宋燁看過的吉凶,六親絕,家財散,原來是這樣的意思麼。
太太都還沒能從二少爺的死走出來呢,再牽扯到大少爺身上,豈能忍?
宋柳總覺得這話是在說給自己聽,這心裡就更沒底了。
宋燁也是覺得這心在吊着,他是個粗人,直來直去的性子,可不慣玩那你猜我度那一套。
宋柳自己都無子了,一直再這麼神傷下去,她病死,她這所謂的兒子也不是她親子,宋燁不就是斷了六親麼?
他要是也死了,那這家財會何去何從,若沒有自己這一提,就是落在那宋柳‘長子’手上,不就是家財盡散麼。
宋柳則是臉色大變,隨即怒極拍桌:“你胡說什麼!”
“他一個男子,尚未定親,我身邊也有下僕服侍,他能在我跟前做什麼呢?荒廢了學業,倒辜負了我們的一番期望,也辜負了大哥的人情運作。”宋柳略有不滿,替長子辯解幾句,道:“我們出身不同別的世家大族,以孝爲先去侍疾什麼的都不必,他讀出功名來,便是對我們的孝敬了。”
那麼問題來了,誰下的這盤棋,誰得益最多,那就是誰。
秦流西附和着點頭:“長年在外求學,也就不如次子來得貼心,感情也不如吧。”
“大哥,你還愣着做什麼,趕緊砸了這黑店啊!”
宋燁眼前一黑,來了,這石頭算是砸下來了,正中天靈蓋,砸得人眼冒金星。
宋柳附和點頭。
她們本對秦流西是十分敬服的,畢竟她斷症非常準,說得頭頭是道的,可看診就看診吧,怎麼就扯到大少爺身上去了。
秦流西看着她,道:“我若說,太太是無子送終的面相,你應該不信吧!”
秦流西見狀,就道:“太太說尚有一子,因爲求學而沒伴在您身邊麼?”
“我不是詛咒他會死,而是太太您的兒子早就不在了,您的子女宮已絕,此生不可能再有子息。”秦流西站了起來,同情地看着這兩兄妹。
“那想必學業是極重的,哪怕弟弟去世,親孃因此而悲傷病重,也沒回來侍奉身旁呢。”秦流西像是不經意地說了一句。
宋柳怒極轉身,卻因爲身體虛弱,險些摔倒,被大丫鬟和嬤嬤給扶着了。
這樣磨磨唧唧的像個娘們,倒不合他胃口。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來個痛快的就行。
宋柳有些不耐煩了,開門見山地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崩漏而已,您身體雖虛,卻尚未到藥石無效的地步,只要遵着方子用藥,配合大夫治療,很快就能遏制痊癒。”秦流西又加了一句:“當然,自己非要作踐自己,那就是神仙難救。”
宋燁忍不住開口道:“大師,您就別跟我們這些粗人打馬虎眼了,我們兄妹都不是沒見過大風浪的人,有話不妨直說,您這樣瞞着藏着,倒叫我們胡思亂想,對養病更是不利了。”
她憤怒地站起來,雙眼狠辣地瞪着秦流西,道:“我兒好好的在外求學,你,你竟咒他死?你這人怎麼做的大夫,如此惡毒。大哥,我們走,這病我不看了,什麼黃綠大夫。”
宋燁兄妹倆都震驚萬分,看向秦流西的眼神像看鬼祟,這人好毒,殺人誅心都不帶刀的。
而這個誰是哪個,秦流西都快看到真相了。
她就知道不該來的,瞧她都聽到了什麼,這都是什麼混賬話!
宋柳和宋燁都皺了眉,這話聽着,怎麼有幾分擠兌譏誚的樣子呢。
否則,不可能兄妹倆都無子。
“自是。這孩子讀書有幾分天賦,打小便走了大哥的路子送去了州學,他爹也不許他總往家裡跑而荒廢了學業,所以多半是州學放大假或過年纔回家。”宋柳提到長子,晦暗的眼中也有了一絲光。
老天爺,這才十月,怎就渾身如置寒冬冰窖了?
“你,你胡說八道!”宋柳指着秦流西厲聲一喝,手指發抖,身子更是搖搖欲墜,一副快要隨時厥過去的樣子,卻是使出最大的力氣抓着宋燁的手:“大哥,快,給我打砸了這鋪子,這是黑店,她就是個邪道神棍!”
便是神,也打救不了一個一心赴死的人,更何況是凡人了。
還是戳到太太心中最脆弱的那一塊,子亡。
秦流西淡淡地道:“宋將軍,我出自真正的玄門道家,像我們這樣的人,最講究因果業報,我若是信口開河,生安白造,也是要中口業的。您還記得我先前替您批命,斷六親,家財散,您結合令妹無子想想,這話都應在哪裡?”
宋燁渾身一顫,應在哪,妹妹若身故,那到自己的時候,假如大外甥不是親生的,哪自己還有什麼親,都沒了。
宋柳則是瞪目結舌,什麼斷六親,家財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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