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陽的餘暉將海面染成橘色。
微微盪漾的海面,閃爍着橘紅色的磷光。
一條漁船乘風破浪,碾碎這磷光。
“行舟,回來啦!”
“靚仔,今天的漁獲如何啊?”
“……怎麼就你一個人?”
碼頭附近的村民,看到熟悉的漁船,紛紛朝着船上的人打招呼。
嘁嘁喳喳,七嘴八舌。
但,當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是啊!
怎麼就剩下一個人了?
過去的一個月裡,“小兩口”都是同進同出,你儂我儂。
今天,怎麼忽然就形單影隻?
這是吵架了?
“雲從容”終於覺得,番鬼佬不過如此?徹底想開了?
“雲從容同志先回來了!我犯了錯,得罪了她。我現在回來向她請罪!”
黎行舟一個人躺在藍天下,待了小半天。
他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心,也堅定了自己的選擇。
他跟村民解釋的時候,就透着幾分客氣。
“雲從容、同志?”
幾個村民面面相覷。
還同志?
不是已經成一對兒了嘛?
就差辦酒席、領結婚證了呢。
【真吵架了?鬧崩了?】
【不然呢,沒看番鬼佬一臉的衰樣!】
【不是!就算是吵架,也沒必要這麼生疏吧。弄得兩人好像沒啥關係一樣。】
【興許人家真的沒有什麼關係呢?或許人家女知青只是好奇打漁,而咱們島上打漁最好的就是少東家,可不就跟着他啦?】
【……是這樣子的嘛?他們只是一起工作?】
幾個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他。
他們充分發揮往日一起說閒話的默契,數道目光在空中交匯,分塊的表達着各自的想法。
但,不管他們怎麼猜、如何交流,聽了黎行舟的一番話,他們自己都沒有察覺,對“雲從容”的態度有了改變。
過去是說笑中帶着鄙視,一個小妹崽,長得也不醜,怎麼就那麼不知廉恥。
居然追着一個大男人到處跑。
人家不理不睬,她還死不放手。
有些多事兒的大媽大嬸,更是拿着雲從容當成反面典型,說教自家女兒:
“小妹崽啊,一定要懂得自己尊重。不自重,自己丟臉,人家男人也不把你當回事兒。”
現在呢,讓黎行舟這麼一說,他一臉的“我有錯,我不該得罪雲從容”的誠懇表情,村民們便禁不住想:
“或許這兩人的事兒,並不是我們誤以爲的樣子。”
“雲從容這個女知青啊,只是熱情,只是想要多多學習打魚技術吧……”
不是兒女間的死纏爛打,只是爲了“工作”!
當然,衆人的想法,不是那麼輕易就被改變的。
但,至少已經開始有了不同的說法,也開始有人對“雲從容”改觀。
黎行舟掃了眼幾人,發現他們眼神各異,看向自己的目光也略微妙、略古怪。
他就知道,自己的一番話已經起到了作用。
這,還不夠!
他停好船,收拾好東西,提着一個網兜就下了船。
網兜裡只有幾條海魚,並沒有什麼稀奇的海貨。
衆人這才發現,過去一個月,每每都能滿載而歸的黎行舟,居然幾乎是空着手回來的。
他們的眼神更加活躍了——
【什麼情況?居然只撈了小魚兩三條?】
【是啊,這是爲什麼啊!以前可都是一大船呢。】
【嘖!還能爲什麼,當然是人家雲從容同志沒在船上啊。】
【不是,她不在,黎行舟自己就打不到魚?】
【對啊對啊,以前番鬼佬可是能夠打到不少魚呢。】
【是打到過不少……可不是每次都能滿載啊!】
半空中,眼神連飛。
衆人的交流順利且熱鬧。
黎行舟仿若沒有看到,提着網兜,徑直回了家。
家裡是簡陋的茅草屋,一共三間屋,中間是堂屋,東側是阿婆的房間,黎行舟住在西側。
他站在院子裡,重新審視自家的小破院。
“院子小了些,房間也太少了!”
黎行舟看着都有些嫌棄。
之前他被迫來到南島,並沒有在住房上花費多少心思。
他和阿婆商量過,祖孫兩個有志一同:房子不用太好,院子不用太大,能住、能遮風擋雨就行。
是的,不是沒有多餘的錢財與精力蓋新房,而是不願。
祖孫兩個都知道,這只是臨時的居所,並不是他們長久的家。
那個時候,黎行舟自己都不確定,他能不能在南島立足。
若是南海島的某些家族仍不願意放過他,非要對他這個船廠少東家趕盡殺絕,他就帶着阿婆出海。
隨時都可能走,就沒必要把一個落腳點弄得太好。
黎行舟確實落魄了,但他真的不差錢兒。
就像龍歲歲猜測的那般,他的祖父可是能夠跟海盜做生意的牛人。
在龍歲歲想來,黎祖父應該不只是從海盜身上賺錢,應該也許會了海盜們藏匿寶藏的本事。
南海多大啊,又有多少島嶼、礁石散落其中?
隨便找個荒蕪的小島,都不用往島上藏,而是墜在附近的海中,就能藏匿不少寶物。
而事實,也正如龍歲歲所想的這樣,黎祖父確實給兒孫們留了不少寶藏。
另外,黎行舟本身也有能力。
他不是一個只知道享受長輩遺澤的人。
來到南島,偏僻、荒蕪,沒有太多的人監視,他就能做很多事。
大海,也真的是個取之不盡的大寶藏。
只要有能力,只要有魄力,就能賺到一定的財富。
就黎家這幾間破房子裡,看着窮酸落魄,實則藏了不少錢、黃金等。
“……那就蓋個好些的房子。至少要像知青點那樣,是紅磚瓦房。”
“還有院牆、院門都要修一修。”
黎行舟自己住,可以不講究。
但,她不行!
那麼嬌氣、矯情的小妖精,大城市資本家的大小姐,哪怕來到海島上,也該精緻、有體面。
“阿婆,我要結婚了!”
來到屋裡,見到了正在縫衣服的祖母。
黎行舟走到近前,蹲下來,擡起頭,看向祖母,認真的說道。
黎祖母已經七十歲了,頭髮白了一大半,臉上也有了皺紋,手背上開始冒出老年斑。
她有些瘦,身形便顯得佝僂。
不過,老人家精神還好。
雖然獨子早亡,兒媳另嫁,偌大的黎家只剩下了她和孫兒。
但,她還有孫兒。
只要有孫兒,她就還有活下去的動力。
“結婚?是那位叫雲從容的小姐嗎?”
黎祖母年輕時,也是G城的名媛,她去過京城、去過魔都,還去過醜國、南洋等。
老太太出身好,有教養,也極有見識。
一開口,雖然帶着些許口音,但她的聲音溫柔,語調也平和。
哪怕只是簡單的一句話,也能感受到她那種獨屬於大家閨秀的涵養與氣度。
“是!”
黎行舟誠懇回答。
“好!她是個好孩子,一雙眼睛特別的乾淨,待你也真心!”
見多識廣的黎祖母,早就練就了一雙毒辣的眼睛。
她一眼就看出“雲從容”是真心稀罕自家孫兒。
或許對於外人來說,她家孫兒容貌異常,是個另類。
其實,不用“外人”,就是兒媳婦,孫兒的親媽,在看到孩子的第一眼,也是嫌棄的。
明明他們夫妻都是黑眼睛黑頭髮,鼻樑還有些塌,怎麼生出來的孩子,卻深目高鼻,頭髮、瞳色等都是淺淺的棕色。
若不是全程兒媳婦自己生產,她都要懷疑,孩子被人掉了包。
饒是如此,兒媳婦也一直很抗拒。
彷彿,生了個番鬼佬,她的清白都要受到質疑。
還是黎祖父拿出了自己母親的照片,那是一個金棕頭髮、綠色眼睛的美人兒。
母親的容貌,沒有遺傳到黎祖父這個兒子身上,卻隔了兩代,遺傳給了重孫子。
別人都嫌棄黎行舟容貌異於常人,黎祖父卻非常開心。
他親自給孫子取名“行舟”,一來取“逆水行舟”的意思,讓孫兒不忘不怕逆境、努力拼搏;二來也是自家有船廠,孫兒長大了,就能繼承船廠。
黎行舟的生母卻還是嫌棄,連餵奶都不肯。
如果龍歲歲聽聞了這個故事,可能還會猜測:這位便宜婆婆,大概是產後抑鬱。
本就受到了激素影響,又發現兒子的容貌很容易讓人懷疑她的清白。
畢竟自古以來,只要是夫妻間有什麼事兒,世人往往只會苛責妻子。
兩個黑眼睛黑頭髮扁平鼻樑的男女,卻生出了一個棕發棕眼高鼻樑的兒子。
大家下意識的反應,就是:這女人莫不是偷了人?揹着丈夫生了私生子?
隔代遺傳?
難不成見到一個人都要跟對方解釋:這孩子長得像他太婆!
解釋不清的!
而且,越是解釋,越是會讓人覺得“你心虛”!
人言可畏,足以必死一個正常人,更何況是剛剛生完孩子,心思極度敏感的產婦?
可惜,這個年代沒有所謂的產後抑鬱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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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黎母自己在內,都覺得自己只是討厭兒子。
黎祖父不能訓斥兒媳婦,可又不忍心孫兒,索性就把孩子抱給了老伴兒。
可以說,黎行舟還沒出滿月,就被帶到了祖父祖母身邊。
被祖母餵奶粉,喂米粉的長大。
黎行舟跟祖父祖母的感情很深,所以,父親早逝,母親改嫁……這些對於他來說,並不是生命中不可承受的。
祖父走了,祖母還在,那他就還是有家、有親人的孩子。
還有祖父留下來的船廠,他也一定不會輕易放手。
黎行舟的思路開始發散。
黎祖母則是真的開心。
連親媽都嫌棄的小孫兒,在二十六歲這年,遇到了真心喜歡他的女孩兒。
真好啊!
黎祖母高興之下,起身,繞過蹲着的黎行舟,去到自己房間,窸窸窣窣的一通忙碌。
片刻後,她拿着一個黑漆螺鈿的匣子回來。
“這是我們黎家的傳家寶,按照規矩,傳給每一代的新婦。”
“當年你太婆傳給了我,我又給了你阿媽,你阿媽改嫁的時候,又把東西還給了我!”
“現在你要娶親了,就把這個拿去送給她吧。”
按理說,這樣的傳家寶,是在婚禮結束後,新婦給公婆敬茶的時候,婆婆親手傳給她。
但,現在不宜大操大辦。
而且黎祖母還料定,孫兒沒有求婚的戒指。
可求婚不能輕慢,沒有婚戒,用黎家的傳家寶,更能彰顯心意啊。
“……謝謝阿婆,您放心,孫兒定會把新婦娶回來,我們一家人好好的過日子!”
黎行舟沒說什麼給祖母娶個孫媳婦,因爲他非常確定,老婆是給自己娶的。
而不是爲了其他人。
不是說他不孝順,而是他娶老婆只是因爲自己想娶,而不是找個人分擔責任、外包孝心。
“去吧!快去吧!”
黎祖母含笑看着,擺擺手,催促孫兒快去。
她做婆婆的時候,都沒有爲難過兒媳婦。
如今做了太婆婆,更不會讓孫兒爲難!
……
知青點的新瓦房已經建好,是一個大大的三合院,中間三間屋,東西兩側各兩間。
現在的知青只有四個,三女一男。
房間完全夠用,還能分出堂屋、廚房等。
龍歲歲坐着堂屋,翻看着從顧向天那兒要來的一張地圖。
她將目光鎖定到南海區域,開始想着下一步的計劃。
至於黎行舟——
嘿嘿,他跑不掉。
最快明天,最遲後天,他一定來。
真當她過去一個月的死纏爛打是白給的啊。
人啊,最忌諱的就是“習慣”二字。
而“日久”也必定生情。
尤其是黎行舟,他生錯了年代,但凡換個其他年代,他的容貌都足以讓他靠臉吃飯。
偏偏在這保守的七零年代,他就是人人嫌棄的番鬼佬。
若不是有龍歲歲這個看臉且大膽的女孩子,黎行舟大概率要打光棍。
或者,許出鉅額的聘禮,才能娶到老婆。
龍歲歲卻主動纏上了黎行舟,並一步步的走進他的生活,擾亂他的心。
現在龍歲歲“決裂”,只是以退爲進的策略罷了。
“雲從容!”
龍歲歲正想着,就聽到了熟悉的男音。
臥槽!
這麼快!
她果然還是低估了自己的“魅力”啊。
“黎行舟同志,你來做什麼?”
“求婚!”
黎行舟說着,門也不進,就在知青點的院子外面,坦蕩的說道:“雲從容同志,我喜歡你,欣賞你,我想和你結爲伴侶,一起建設南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