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洪和丁武都哭着,像兩個剛上幼兒園的小孩一樣,他們身上的那種帥氣,那種自信,那種迷倒衆人的氣質,早已蕩然無存了。我走到他們身邊,說:“你們快穿上褲子吧,大家都看着呢!”
他們這纔想起來,把被別人扒掉的褲子重新穿上了。他們傷得很重,鼻青臉腫,以前清秀的面孔早就看不出來了。這時候,保安和留守的老師擠進了人羣,一個老師說:“我們叫人送你們去醫院吧!警察一會兒就來了,我們已經報警了!”
我們學校的醫務室是個擺設,只能處理簡單的擦傷之類的,像丁氏兄弟這種,校醫務室根本沒法看,所以老師才說送他們去醫院。可是丁洪搖了搖頭,丁武也搖了搖頭,他們靠着圖書館樓的牆壁,坐在地上,丁洪拿出,打了個電話,我聽出來,電話是打給他們的爸爸的。一個老師轉過身,一臉怒氣,說:“誰打的?誰剛打人了,站出來,一會兒警察來了,你們趕緊自首吧!”
嘩啦一聲,很多人都不見了,有男生也有女生,但還剩下一部分人,繼續看着。另一個老師說:“校長不在,你們班主任不在,你們就反了天了?老師不在,你們不能回去上自習麼?爲什麼一個個都要圍在這裡?”
大家沒有一個人說話。那老師越說越來勁了,又指着我們留下來的人,說:“他們兩個與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你們爲什麼要把他們打成這樣?他們現在這樣子,你們忍心嗎?”
一個伶牙俐齒的女生聽不下去了,大聲說:“老師,你搞清楚好不好?我們留下的這些人,都沒打過他們。打他們的人,早就溜走了,你教訓人,也得有的放矢不是,別指着我們這些無辜的人罵!”
“你無辜?你們誰無辜?”那老師生氣了,聲音提高了八度,“眼看着暴力發生在眼皮底下,而不阻止,這叫無辜?你們在場的人,沒有一個無辜的人!圍觀者,也是暴力的參與者,雖然你們沒有直接使用暴力,但是,你們沒有阻止暴力的發生,就是在助長暴力!圍觀者就是參與者,誰也不無辜!”
這個老師義正辭嚴的一番話,說得大家啞口無言,大家似乎都有些內疚,有人看着丁氏兄弟,臉上還露出了同情的神態。但之前那個女生還是不服,放低聲音說:“誰讓他們那麼壞呢?他們要是不侮辱我們,要是不把我們每個人都當傻逼,我們怎麼會那麼氣憤?他們在人前裝好人,在背後卻壞透了,這種人,不該打麼?”
“那就能打人了麼?那就能把他們打成這樣了麼?”那老師情緒很是激動,幾乎和那個女生吵了起來,“你們這是動用私刑,你們知不知道?他們要是做了違法犯罪的事情,自有公安和法院處理他們,什麼人允許你們動用私刑了?”
“老師,你一副義正辭嚴的樣子,丁氏兄弟捱打的時候,你怎麼不來阻止呢?那時候,你在哪兒呢?你爲什麼不擠進人羣,把他們扶起來呢?”一個清脆的聲音,發出了一連串的質問。我轉身一看,是藍楓,她不知何時站到了我們的身後。
那個老師被那麼一問,臉漲得通紅,呼吸粗重,卻說不出話來。半天之後,他才說:“我知道你,你是藍楓!今天的事情,要不是你,能鬧這麼大嗎?你說,你爲什麼不關廣播?我都聽見了,聽見了你跟丁洪和丁武在廣播裡說的話。你說,你是不是就是想讓他們在廣播裡曝光?他們的行爲惡劣不惡劣,暫且不說,你的行爲,是不是也有些無恥?”
藍楓被那個老師那麼一嗆,臉色變得很蒼白,她的胸前劇烈地起伏着,顯然那老師的說法刺痛了她,半天之後,她說:“我就是故意不關廣播的,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很無恥,如何?”
“沒見過你這樣的學生,壞透了!”那老師說。藍楓還要說什麼,我拉住了她,我發現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我很是生氣,對那老師說:“老師,你爲人師表,道貌岸然,但你就是個糊塗蛋!這兩個人被打了,你就一股腦地偏向他們了?你是非不分,善惡不辨,你腦子裡裝着一腦子的大便!”
說完,我就準備拉着藍楓的手離開。這時候,丁洪接了個電話,然後掙扎着站起來,低聲和丁武說了什麼,丁武也掙扎着站了起來。他們扶着圖書館樓的牆壁,往校門的方向走去。那個被我罵了的老師,氣得發顫,準備還擊我,這時候發現丁氏兄弟要走,大聲說:“你們兩個,要去哪裡?警察一會兒就來了,警察來了你們不在怎麼辦?你們到底要去哪裡?”
可是,無論是丁洪還是丁武,誰都沒有理他,他們繼續往校門外走去。快到校門口的時候,沒有圖書館樓的牆壁扶了,他們又扶着道路兩邊的樹木往出走。看得出,他們身上的傷很痛,他們忍着痛,艱難地往出走,那情景,竟然有一種悲壯感。
之前說話的那個老師,絮絮叨叨地,像是對身邊的保安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說:“警察怎麼還不來?我們風城的警察,就是這個慫樣子,緊急的時候,半天都不來,等來了,黃花菜都涼了!”
快走出校門的時候,丁洪和丁武都走不動了,他們停下來休息。藍楓突然往前走了幾步,大聲說:“丁洪,丁武,你們要是怪我,就罵我幾句吧!我也不迫不得已,你們之前對湯河做得太過分了,我不得不幫他,他是我最心愛的人,我告訴過你們!不過,今天的事情發展成這樣,我也沒想到!你們……”
藍楓說不下去了,其實,估計她多半也不知道說什麼。不僅是她,我想,所有人,都沒想到,今天的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丁洪和丁武聽見藍楓的話,都轉過身,看了看她,卻誰都沒說話,而是轉回身繼續向前走了。
突然,他們相繼跌倒在了地上。我、藍楓還有一些圍觀的人,跑過去,想要上前幫忙,丁洪卻大聲說:“不要幫我們,誰幫我們,我們跟他沒完!”
我們所有人都站住了,丁武接着說:“我們要自己從這個門裡出去,爬也要爬出去!”
然後,他們兄弟兩個,果然開始爬行。他們慢慢地爬着,爬出了我們米鎮中學的校門。我們很多人都不理解他們的做法,忽然,一個之前和丁氏兄弟很熟的男生說:“丁洪和丁武的爸爸,把他們送到我們米中來,就是要鍛鍊他們!我估計,他們的爸爸來接他們了,所以,他們不想讓爸爸看見他們慫包的樣子!都這時候了,他們還要在爸爸面前逞強!”
我想起了關於丁氏兄弟的說法,丁氏兄弟並不是我們風城人,他們兩個是隨父親從南方來的,一直都有南方口音。他們的父親非常有錢,是我們風城最有錢的人之一,有人說,他們的父親爲了讓他們在“髒亂不堪”的地方磨練意志,強健體魄,所以才送他們來到了我們這個混混頻出的又爛又差的米鎮中學。
誰想到,有一天,他們兄弟倆,會落到這個下場呢?不知道他們的父親有沒有想到過這一天?我們站在校園裡的人,看見校門外停了一輛路虎車,丁氏兄弟爬出去之後,車上下來兩個人,把他們攙上了車,他們似乎還不想讓人攙,一直掙扎着。而有個男人,坐在車上一直沒下來,也許那就是丁氏兄弟的父親,也許到了那時候,那個做父親的男人,還是覺得沒面子,覺得丟人,不願意下車幫他的兒子們一把。也許,他一直對他的兒子們不滿意吧?
丁氏兄弟被扶上車之後,那輛路虎就開走了,沒人下來找我們麻煩,也沒人進學校找老師。那天之後,我們再也沒看見過丁氏兄弟,消息靈通的同學說,丁氏兄弟的父親將他們送回了南方老家,他們幾乎沒和風城的任何一個人聯繫過。
那天,聽說警察要來,宋宮雪和美蛇幫的女孩先前溜走了,等丁氏兄弟爬出校門的時候,她們卻再次出現了。宋宮雪看着那輛路虎車漸漸遠去,狠狠地說了一聲:“丁洪,丁武,兩個大傻逼!誰讓你們惹了老孃?”
但是,我卻發現,宋宮雪偷偷地揉了一下眼睛,她的眼角似乎有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