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天祿見徵西軍都撤回到雙峰山後,知道趙攔江說服了樑遠志,取得了對方的信任,鬆了一口氣。
他本可以一道命令,讓樑遠志退出一線天,但這就與趙攔江沒有關係了,在他的計劃之中,趙攔江是很重要的一環,甚至是最爲關鍵的一環,沒有趙攔江,就算守住一線天,但面對三線夾擊,徵西軍依舊沒有勝算,所以他把機會讓給了趙攔江。
他對蕭金衍道,“我們可以走了。”
蕭金衍滿是不解的問,“這些你都預料到了?”
“哈哈,我哪裡有這本事!”宇文天祿略一停頓,“不錯,我確有這本事。我來問你,兩軍交戰,最重要的是什麼?”
蕭金衍道,“天時地利人和。”
宇文天祿搖了搖頭。
“那就是謀時、謀勢,兵法雲,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宇文老爹你智勇雙全,必然是伐謀,才推演出這等戰局。”
宇文天祿啞然笑道,“你倒是會打蛇隨棍上。”
蕭金衍問,“難道我說的不對?”
宇文天祿依舊搖頭。
蕭金衍忽道,“我明白了,是情報!兩軍交戰,情報先行,沒有情報,便如盲人摸象,管中窺豹,只見一斑,難以把握全局。”
宇文天祿還是搖頭。
蕭金衍撓撓頭,“那究竟是什麼?”
宇文天祿傲然道,“在於是否由我帶兵!老夫出道二十餘載,用兵帶兵,未嘗一敗,僅此而已!”
蕭金衍哦了一聲,不合時宜的來了一句,“也包括當年圍困隱陽城一戰?”
宇文天祿老臉一紅,沉吟道,“寧陽候常安家中的小子常成,詩畫雙絕,精通音律,生得貌若潘安,去歲曾經向霜兒提親,我也很喜歡。”
蕭金衍立即改口,“當年你沒有攻城,不費一兵一卒,勸隱陽城歸降,這纔是真正上兵伐謀,金刀李秋衣算什麼,你不過是給他個面子罷了。”
宇文天祿哈哈大笑,“上道兒!”
他本是一世梟雄,並不怎麼在乎世俗禮儀,在朝堂之中守盡本分,但在江湖之中卻不怎麼守規矩,這些時日相處,蕭金衍這傢伙越來越對他胃口。不過,李純鐵貌似並不這麼認爲,他一旦發起瘋來,那是六親不認的。
“走吧。剩下的交給趙攔江了。”
蕭金衍奇道,“宇文老爹,你是趙攔江仇人,他恨不得殺你爲快,爲何還如此信任趙攔江?”
這一點,不但他不明白,趙攔江也不明白。
宇文天祿明明有機會殺死趙攔江,他卻沒有動手,甚至在金刀臺上出手相救。趙攔江明明有機會殺宇文天祿,他也沒有動手。
宇文天祿道,“我不是信任他,而是相信李秋衣。”他道,“這次北周、西楚聯手,早在朝廷預料之中,推演數十次,只要李仙成造反,幾乎沒有勝算。”
“那跟趙攔江有什麼關係?”
“他是金刀王選出來的傳人,可以左右隱陽時局。”宇文天祿淡淡道,“要知道,對手可是拓跋牛人,我與他雖未交過手,但對彼此的戰術打法十分熟悉,若我來統御全局,必然有跡可循,趙攔江就不同了。”
蕭金衍有些擔憂,“趙攔江雖然帶過兵,最多不過是遊擊將軍,謀一役尚可,但謀一戰,未免經驗不足。”
“老夫當年第一次帶兵打仗時,參軍不到一月。當時我在永王旗下當參謀,主將戰死、副將逃亡,是我率三千兵馬,從五萬包圍之中殺出重圍。所以,經驗可能是一種優勢,但也可能成爲制約戰局的劣勢。”
蕭金衍撇了撇嘴,不再言語。
“怎麼不說話了?”
蕭金衍不滿道,“正話、反話,好話、壞話,都被你說了,怎麼說都是你有理,我不想顯得自己像個白癡。”
“白癡都有自知之明,這點你比白癡要強點。”
蕭金衍道,“金陵李家的大小姐李驚鴻,人品才學俱佳,武功也高,號稱江湖第一美女,對我愛的死去活來,我很喜歡。”
宇文天祿聞言,漫不經意道,“哦,天下竟有這麼優秀的女子?等下次見到她,我親手宰了她。”
蕭金衍徹底被打敗了,“招搖山距此尚有二百多裡,我想咱們還是快些趕路吧。”
“你也對武經感興趣?”
蕭金衍道,“你派人傳話江湖,說武經在我身上,招搖山有沒有武經我不清楚,但等着要抓我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口鍋我可背不動。再說,梨花針在你體內,是死是活,總有個了斷吧?”
宇文天祿道,“靖王家中世子……”
蕭金衍接過話茬,道,“出身名門,武功高強,人品不錯,跟你家提親,你很喜歡,對吧?等我抽空,把他宰了。”
宇文天祿搖頭道:“去歲冬天得了隱疾,死了。”
“你跟我說這個作甚?”
宇文天祿笑道,“我也可以讓你得隱疾。”
蕭金衍乖乖閉上了嘴,他發現,跟這老狐狸鬥嘴,永遠都跟不上他節奏,功力火候,還差得很遠。
……
入夜。
趙攔江率三百兵馬下了雙峰山,爲防止被對方發現,他們用吊籃從後山一處斷崖下山,又給馬蹄裹布,避免弄出聲響,潛行了五六裡,避開了敵方探子,抄一條小路,向隱陽城奔去。
攻城?
隱陽城固若金湯,易守難攻,當年宇文天祿率十萬大軍,都不敢貿然攻城,以三百兵馬攻城,無異於飛蛾撲火,自不可取。
勸降?
李仙成有貳臣之心久矣。刺殺宇文天祿,又殺死隱陽知府,已是犯下十惡不赦之罪,趙攔江不是蘇秦、張儀之流,靠一張嘴勸降,自忖辦不到。
他所仰仗的,便是駐紮在城內的五千白馬義從。這幾日與白馬義從相處,他能感受到對方對李秋衣的敬愛之心,與龍虎豹狼四衛也有了交情,若能得到他們支持,趁亂奪回城主府的控制權,還有一搏的機會。
趙攔江並不知道,龍虎豹狼四衛統領,還有大將軍李先忠都已被李仙成羈押,而那五千義從也被李仙成換成了自己的兵馬。
不過,宇文天祿早已料到李仙成所作所爲,又豈會毫無作爲?宇文圭的比目組織,還有雜貨鋪掌櫃徐陽在隱陽城的暗勢力,都將聽從趙攔江的調遣。
要改變隱陽戰局,必奪回城主府。
奪回城主府,必先入隱陽城。
如今,隱陽城早已全城戒嚴,城門緊閉,城牆之上,五步一哨,十步一崗,若要進城,難比登天,更何況要三百人進城。
三百兵馬繞過隱陽城,?天亮之前,抵達了白馬鎮。
白馬鎮距隱陽雖近,守軍不足百人,根本不堪一擊,但這兩日來,李仙成忙於處理內部問題,無暇對付白馬鎮,更何況,往東還有四鳳山的匪寇替他賣命,並未抽出空暇對付白馬鎮。
駐守兵卒早已潰散,趙攔江沒遇到任何阻礙。
李傾城早已等候多時。
隱陽封城,尋常人入城,難如登天,但若載着三十萬斤糧食的車隊入城,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趙攔江問,“孔先生他們都答應了?”
李傾城苦笑道,“正在談。”
趙攔江道,“我來。”
此刻趙攔江身穿甲冑,魁梧之中,帶了幾分威嚴,衆人見趙攔江如換了人一般,頓時氣勢全無。
孔先生道,“趙……趙將軍?”
趙攔江道,“孔先生,情況緊急,李傾城都跟你們講過了吧?”
孔先生嘆道,“我們一行人本來想趁行情好,走一趟隱陽城,賺一筆銀子,下半生雖然不至於榮華富貴,但至少衣食無憂,誰料卻遇到這檔子事兒。唉!”
趙攔江道,“下半生可以很長,也可以很短。”
“要不然,我們返回中原?”
趙攔江道,“四鳳山的那些盜寇,都是李仙成豢養的私兵,來時能闖過來,已是僥倖,你覺得回去還會有這番運氣?”
孔先生頹然道:“那怎麼辦?”
趙攔江道,“不如我們做個選擇題。”
孔先生問,“單選?多選,還是不定項選擇?”
趙攔江啞笑道:“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苦中作樂嘛。”
趙攔江不跟他糾纏,直接了當問,“要糧食,還是要命?”
“這些糧食是我們傾家蕩產換來的,若是賠了,就算回去,不是投湖自盡,也被高利貸活活逼死,趙將軍,你是大明的兵,不應該護全我們老百姓周全嘛?”
趙攔江本想強行徵用這些糧食,換一個進入隱陽城的機會,但孔先生這句話,卻讓趙攔江動了惻隱之心。
戰場之上,惻隱之心,最爲致命。
這是他從軍後學到的第一課,代價是他第一個伍長的性命。當時,他們俘獲一名西楚俘虜,伍長讓他殺之,他見那俘虜痛哭流涕,又是父母又是兒女,便動了惻隱之心,結果那俘虜趁衆人不注意,偷襲了伍長。
這件事後,趙攔江在戰場之上,絕不留情。
但孔先生不同,他們是大明子民,而且同行數月,與他們都有交情,關鍵是那一句,“你們是大明的兵,就應保護百姓的周全”這句話。
趙攔江一咬牙,指了指李傾城,“所有的錢,他來出。”
李傾城道,“我?”
“等攻下隱陽城,城主府的東西,隨便你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