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指尖觸摸到粗糙生澀的岩石顆粒,透過薄薄的防滑粉顆粒,可以隱隱感覺到石頭表面滲透出來的水汽;右手專心致志地塞入岩石之間的縫隙裡,那狹窄的縫隙僅僅只允許指頭的部分進去,稍微調整了一下角度,尋找到最好的位置,然後試探了幾下,最後將指頭塞進去;雙腳此時踩在一條懸崖的凸起上,說是凸起,其實只不過一根手指寬,腳趾頭透過輕薄的鞋子底面用力,保持着重心的穩當。
頭頂上火辣的太陽肆無忌憚地釋放着能量,整個天空都被照的透亮,灼熱的空氣似乎變得粘稠渾濁起來;後背的汗水已經被衣服完全溼透,額頭滑落下來的汗水滴進了眼睛裡,但卻沒有時間去擦拭;一陣狂風呼嘯地穿過峽谷,狹窄的通道讓風勢變得更加強勁起來,不僅感受不到炎熱,而且還可以感受到絲絲的寒冷,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就冒了出來。
炎熱和寒冷,搖晃和穩定,汗水和寒顫……矛盾而和諧地融爲一體,彷彿可以清晰地聽到大自然和自己指尖的交流對話。
深呼吸一下,右手指尖往內用力,小臂到大臂再到肩膀集中發力,重心一沉,腳尖猛然發力,整個人就輕盈地跳躍了起來;左手往斜上方舒展,抓住一個拳頭大小的石頭凸起,可是由於用力過猛,估量的方位偏離了一些預期,指尖呼啦啦地就滑過粗糙的岩石表面,甚至來不及感到疼痛,左手就穩穩地抓住了凸起;雙腳踩住下方的懸崖表面,一陣沙土顆粒撲撲地往下掉,感覺腳底有一些打滑,似乎踩不到重心。
危急時刻,雙手的力量完全爆發出來,拉着身體硬生生做了一個引體向上式的拉臂動作,將下墜的身體硬是往上拉了拉,而後腳底板往上擡了一些,直接踩住牆壁,膝蓋頂部差一點就撞到了胃部,不過處於絕對緊繃的肌肉險之又險地避過了,但還是如同預期一般,腳底沒有踩住支撐物,開始往下滑,不過他比原計劃擡高了一些,雙腳往下滑的摩擦力讓下墜的趨勢緩和了下來,薄薄的鞋底幾乎感受不到,腳尖冷靜地摸索着,最後在身體完全伸直之前,終於停止了下滑的勢頭,總算是穩定了下來。
“呼,呼……”深深地喘了兩口氣,讓沸騰的血液稍微平復平復。
腎上腺素的爆發讓大腦完全一片空白,根本沒有時間思考,只能憑藉着身體的本/能、直覺的指引和訓練的功底進行迴應,短短一毫秒的時間,渾身的每一塊肌肉都在高速運轉着,所有雜念徹底消失,只是專注於這片懸崖,只是專注於下一個凸起和縫隙,只是專注於控制身體,僅此而已。
低頭看看腳底下,此刻他距離地面已經將近五十米了,那令人暈眩的高度在湍急的水流之中變成了無底深淵,彷彿張開的鯊魚巨口,隨時準備吞噬着一切生命;但他感受到的卻是奔騰在血液裡的刺激和亢奮,在這一刻,他真正地忘記了自己。
不在乎他到底是誰,不在乎演技的探索,不在乎夢魘的糾纏,因爲在這一刻,所有一切都是如此真實,真實地活着、真實地呼吸着、真實地存在着,呼吸、心跳、血液、汗水……每一個細節都真實得讓人沉醉。他是藍禮還是保羅,這又有什麼重要呢?重要的是,在這一刻,他可以清晰地觸摸到岩石的顆粒、感受到風聲的肆虐、呼吸到夾雜着水汽和苔蘚氣息的空氣。
嘴角的笑容不由自主就勾勒起來,他想要暢快地大喊一聲,將胸口的濁氣全部宣泄出來,可是,擡起頭,看到頭頂上的距離,他距離懸崖頂部至剩下不到二十米的距離了,隱約可以看見之前那個中年男人懸掛着雙腿坐在懸崖邊上,風聲送來那斷斷續續哼唱民謠的聲音,愜意而悠閒,世界彷彿就在他的腳下。
亢奮重新回到了血液之中,注意力再次集中,左手抓了抓緊,右手放進腰後的口袋裡抓了抓防滑粉,掌心和指尖的汗水頓時消失,然後沿着剛纔那條裂縫,緩緩地往上摸索着,不斷嘗試着切口,試圖尋找出一個適合手指發力的位置。
這一片的懸崖十分平緩,幾乎沒有太多的石塊凸起,大部分都是砂石,不僅沒有借力點,而且砂石太過鬆散,容易打滑,所以十分危險。幸運的是,側邊的這條裂縫提供了借力點,但還是需要再三地謹慎。
右手完全舒展開來,手肘微微彎曲,留下了一點點發力的空間,確認好位置之後,開始尋找着左手的借力點。可是,找了一個遍,平滑的牆面上都讓他無功而返,小石頭的凸起着實十分多,但即使是腳尖借力都太過困難,更不要說手指了。
耐心地尋找了好幾遍,確認沒有其他途徑之後,他深呼吸了一下,讓浮躁的心情稍微平復了一些。顯然他還是經驗不足,在上來的過程中,挑選了一條錯誤的道路,或者說艱險的道路,但這本身也是徒手攀巖的魅力之一,所有的未知都在等待着自己的探索,只有遇到了之後,才能夠明白大自然的原貌。
當機立斷,他決定繼續沿着這條縫隙攀爬,這對於重心和平衡的把握提出了嚴苛的要求,但卻是通往懸崖頂端的唯一通道。
左手也開始重複剛纔右手的工作,仔細探索了一番,最後在右手下方找到了一個穩定的位置,由於雙手都放在了一起,這對發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所以不能太貪心,每次前進一點點,保持穩步上升。
左手滲出了一些汗水,放進口袋裡捻了捻防滑粉,然後掌心也捏了捏,重新塞進了縫隙裡,確認兩隻手的發力點之後,雙手猛地用力,整個人再次騰空起來,不過這一次雙腳沒有着急着離開牆面,而是踩着砂石一點一點地往上攀爬,丹田提氣之後感覺到了那種身輕如燕的狀態,原本覺得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還是成功地再次上前了一大步。
沒有時間欣喜,右手再次放進口袋裡抓了抓防滑粉,再次重複剛纔的動作,枯燥無味的過程卻讓神經完全緊繃起來。
肆虐的狂風從手臂、胸前、雙腿之間呼嘯而過,彷彿隨時都可以把他直接吹走,然後狠狠地砸到地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半空中,僅僅只是依靠着雙手的力量抓住一條縫隙來控制身體,腳掌底下的砂石不斷持續地在鬆動掉落;咆哮的波濤聲響和淒厲的老鷹鳴叫越發反襯出大自然的寂靜空曠,他知道下方和上方都有同伴們,但此時此刻,這就是一個人的戰鬥。
枯燥?他一點都不枯燥,完全進入了忘我狀態,所有紛雜的思緒都微不足道,只剩下眼前這面光滑如鏡的懸崖峭壁。
吸氣,提身,騰空。
他再次往上攀爬起來,可就在此時,左手抓住的縫隙岩石突然發出了一聲脆響,他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左手就抓住了一塊碎石片鬆了下來,由於雙手發力到了極致,左手順着慣性就往後飛了出去,右手的指尖可以感受到巨大的衝擊力,指尖狠狠發力,愣是把下墜的身體停頓了一會,肩膀可以感受到劇烈的重力在拉扯,雙腳連忙開始踩着牆面利用摩擦力停止下來,但瞬息萬變的情況下,腳尖微微一泄勁,大腦立刻就意識到,他估算錯了空間感,一陣狂風吹來,他距離牆面還有不到一根髮絲的距離,然後腳尖就發力,結果就是……踩空了。
呼。
整個人就猛地往下墜,地心引力的強大拉扯力量根本停不下來,然後右手指尖感受到巨大的撕扯疼痛,即使如此,依舊沒有能夠拉住,因爲已經失去了發力的空間,於是整個人就這樣……掉落了下去。
自由落體的力量讓心臟忽的一下就往上衝,狠狠地撞到胸腔裡,緊接着腰際的繩索就狠狠地往上拉,強有力地阻止了繼續下墜的勢頭,澎湃的力量幾乎就要把身體攔腰折斷,五臟六腑都翻滾起來,胃部被緊緊地勒住,翻滾的酸水差一點就要吐出來。
安全繩索救了他一命,但如果是真正的徒手攀巖,他今天就葬送在這裡了。這可比”活埋“裡保羅的處境要糟糕多了,他甚至來不及害怕,一切就已經結束了,更不要說躺在那裡悔恨、害怕、恐懼和絕望。不管是保羅還是藍禮,在這一刻,他都應該慶幸:他還活着,他還有資格去後悔、去挑戰、去碰撞。
他就這樣放鬆四肢懸掛在半空,沒有着急重新控制身體,放任地心引力拉扯着四肢往下掉,渾身的力氣都撤掉,血液開始往大腦流竄。他覺得這有點好笑,於是,他就笑出了聲。
“夥計,沒事吧?”
不遠處傳來了一個關切的聲音,藍禮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沒事,我還不想死,所以保護措施做的足夠到位。”
那自嘲的話語讓對方沉沉地笑了起來,而後,藍禮雙手重新抓住繩索,將身體的控制權拿回來,輕輕蕩了蕩,腳尖勾出了一塊石頭凸起,看起來像是之前用手抓住的支撐點,然後將身體平穩了下來。
此時,他纔有時間去打量同樣在攀登的夥伴,不過,不是剛纔那個中年男子,而是一個和藍禮年紀差不多大小的傢伙,“霍爾?”對方率先驚呼出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