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禮!”
那清脆而甜糯的聲音剎那間在室內明晃晃的白色燈光之中洶涌而至,然後一團肉呼呼的身影就如同火焰一般,風風火火地朝着藍禮飛撲了過來,就好像耀眼而璀璨的光暈,炙熱地滾滾而至,一股腦地撞進了藍禮的懷抱裡。
衝撞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於藍禮的腳步都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這才勉強地站住,然後彎下腰,溫柔地抱住了眼前的小傢伙,在意識到之前,嘴角的笑容就忍不住上揚了起來,“安妮,安妮,小心一點,站好,我就要摔倒了,安妮?”
此時死死地抱着藍禮的小傢伙,正是安妮-西里曼,宛若一縷陽光般,頓時將紐約的陰霾和昏暗全部驅散開來,在嚴嚴寒冬之中如同春風般吹皺了一池湖水,即使是堅冰都不由開始融化。
藍禮垂下了眼簾,眼底閃過一抹自嘲的無奈笑容。
果然,他還是在倫敦停留太久了,來自霍爾家族的壓力和影響着實要過強大,以至於他總是忍不住把人際關係往陰暗面探索和延伸,似乎在潛意識深處就對名利場充滿了排斥和懷疑,但問題就在於,剛纔所有的想法都只是他一個人的胡思亂想而已,沒有任何證據支持,如此胡亂懷疑猜測一個朋友,着實不夠磊落。
骨子深處,他依舊是霍爾家的一員。
輕輕地吐出一口氣,藍禮將腦海之中的負面想法都摒除在外,在真相揭曉之前,最好的方式就是靜觀其變,然後真誠地希望詹妮弗能夠一切安好。胸中的一口濁氣傾吐而出之後,肩膀又再次輕鬆了下來。
低下頭,藍禮的視線就落在了安妮的身上,小傢伙緊緊地抱着他的膝蓋,以至於重心根本抓不穩,晃晃悠悠地幾乎就要摔倒了;而且,唯恐傷害到安妮,藍禮的動作又不敢太過兇猛,只能輕輕拍打着小妮子的肩膀,“安妮,我正在摔倒,小心,小心受傷。”
“不要!不要!我不要!”安妮就這樣絮絮叨叨地念着,莫名地,聲音之中就夾帶了一絲哭腔。
藍禮不由愣了愣,不明所以,努力彎下腰,試圖看一看安妮的臉頰,但小姑娘卻死死地將臉頰貼在藍禮的大腿之上,根本看不清楚表情,“安妮,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你騙我,你騙我,你們都騙我。”安妮帶着濃濃的鼻腔,開口控訴到,身體開始扭打起來,這頓時讓藍禮的重心再也無法保持,狼狽地就跌倒下來。
眼看着安妮就要連帶受傷了,藍禮只能用雙手緊緊地抱住安妮,將安妮保護在懷中,以自己的背部着地;幸運的是,膝蓋稍稍彎曲了一些,緩衝了力量,這才避免了殭屍挺屍式的轟然倒塌,只是姿勢不太美妙地跌坐在地上而已。
跌跌撞撞地,安妮也失去重心地顛簸了一番,似乎腦門撞在了藍禮的胸口之上,硬邦邦地,然後“哇”地一聲就哭了起來。
藍禮頓時就手忙腳亂起來,不太確定具體情況如何,“安妮,你受傷了嗎?安妮,你沒事吧?讓我看看。”雙手溫柔地抓住了安妮的肩膀,努力試圖將安妮拉開一些距離,看看她到底怎麼回事,但今天小妮子似乎鐵了心,脾氣非常倔強,這讓不敢發力的藍禮着實有些束手無策。
“安妮,冷靜,先冷靜一下,好嗎?”藍禮努力地將聲音放柔,慢慢地安撫着焦急而衝動的安妮。
好不容易,安妮的力量終於鬆懈了起來,這使得藍禮總算是可以拉開兩個人的距離,好好地打量一下安妮的小臉蛋。
那張白皙的臉龐之上染了兩團紅暈,鼻頭和眼睛都微微發紅,額頭也隱隱有一些紅印子,滿頭大汗的混亂,讓髮絲全部胡亂地黏貼在額頭和兩鬢之上,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愣愣地注視着藍禮,然後大顆大顆的眼淚就這樣掉落下來。
藍禮再次手忙腳亂起來,連忙擡手擦拭掉那一顆顆淚珠,輕聲安慰到,“怎麼了?是不是哪裡撞痛了?需要讓護士過來看看嗎?還是身體哪裡不舒服?”藍禮慌張地上下打量着小妮子,唯恐她一不小心就受傷了。
“你騙我,你爲什麼要騙我?你們全部都在騙我。”安妮卻沒有回答,只是委屈地哭喊起來,然後一下一下捶打着藍禮的胸膛,那肉肉的拳頭卻是一點都沒有收力,狠狠地砸了下去,發泄着所有的不滿。
藍禮現在更是滿頭霧水,根本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能是抓住了安妮的雙手,在繼續這樣胡亂發力下去,可能會傷害到她自己,“安妮,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告訴我,誰騙你了?我帶你去教訓那個大壞蛋!”
“是你!你就是那個大壞蛋!”安妮的話語卻讓藍禮不由再次愣了愣,一點頭緒都沒有,然後安妮就再次用力揮舞着拳頭,發泄着自己的不滿,哭得稀里嘩啦,無法自已,鼻涕和眼淚全部都混雜在了一起,那洶涌而上的委屈,讓人看得心酸,“你騙我,你們都騙我。”
“你說,海瑟還會回來的,你說的,你說過的,但爲什麼海瑟不在了,艾利克斯不在了,爸爸也不在了,然後你也不在了。你騙我,你爲什麼要騙我?我討厭你,我最討厭你了,爲什麼你們都要騙我,你們都是大壞蛋!我討厭你,嗚嗚嗚,嗚嗚嗚,爲什麼你不回來?爲什麼?”
安妮就這樣哭哭啼啼、斷斷續續地說着,那充滿委屈和酸澀的話語,狠狠地撞擊在了藍禮的胸口之上,猝不及防地,淚水就這樣滑落了下來,鬆開了雙手,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安妮再次開始捶打着藍禮的胸口,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全部都發泄出來一般,“我討厭你,我最討厭你了,你爲什麼要騙我?爲什麼你們全部都要騙我?”
打着打着,最後沒有力氣了,整個人就趴在了藍禮的懷抱裡,嚎啕大哭起來,“我想你,藍禮,我好想你,可是你一直都不在,爸爸也不回來了……媽媽,媽媽……嗚嗚嗚,我好想你,爲什麼你不在我身邊?爲什麼你們不能一直都待在我身邊,永遠都不要離開?爲什麼?”
一聲接着一聲的質問,徹底擊潰了藍禮的所有防線,他回答不上來,也無法回答,只能呆愣在原地,淚水在眼眶裡連連打轉,鼻頭酸楚地說不出話來,甚至就連一點安慰的話語都想不出來。
最後,藍禮只能是輕輕地將安妮擁抱在壞裡,輕輕地拍打着她的後背,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真的對不起。”
心酸得就連聲音都無法繼續堅強下去,心碎如斯。
那悶悶的哭喊聲,在懷抱裡涌動着,不需要拳頭,也不需要力量,輕而易舉地就可以擊潰所有防線,讓人繳械投降。深呼吸,再次深呼吸,卻依舊無法控制住滑落的淚水,藍禮最後只能緊緊地咬住牙關,將所有的酸楚都吞嚥下去。
活動室裡的護士和其他志願者紛紛走了出來,朝着藍禮投來了詢問的目光,但藍禮卻擺了擺手,拒絕了他們的幫忙,只是用口型說道,“我可以。我可以。”
藍禮就這樣盤腿坐在地上,放任着安妮將所有情緒都宣泄出來,沒有離開,也沒有站立,就這樣保持着動作,安坐在原地。
許久許久,安妮的哭聲漸漸平復了下去,似乎在藍禮的懷抱之中睡着了,藍禮這才小心謹慎地調整着自己的動作,活動了一下微微發麻的四肢,以旁邊的牆壁爲支撐點,慢慢地站立了起來。然後抱着安妮朝着她的病房方向走了過去。
安妮就好像無尾熊一般,緊緊地抱住藍禮,就連在睡夢之中,胖乎乎的小手也死死地環繞着藍禮,拒絕放手。
但安妮也是一身狼狽,藍禮也是一身狼狽,最後還是在阿妮塔的幫忙之下,這纔將無尾熊慢慢地解除封印,平放在了病牀之上,然後就看到安妮緊緊地抱住了那個抱枕,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那沒有安全感的模樣猶如驚弓之鳥般,讓人又是鼻頭一酸。
阿妮塔暫時留在病房之中照顧安妮,而藍禮前往了更衣室,更換了一件上衣,剛纔那件上衣已經被眼淚和鼻涕徹底打溼,甚至還出了一身汗,整個人都汗津津的,無比沉重。在如此酷寒的冬天裡,一不小心就可能要感冒了。
但藍禮此時卻沒有心思打理這些,快速地清洗了一番之後,就再次回到了安妮的病房之中。還好,小妮子似乎真的累壞了,依舊在沉睡之中。
阿妮塔看着專心致志地注視着安妮的藍禮,眼眶也是不由微微一紅,輕聲說道,“她從來不曾說過。我是說,她詢問過你的動態,但我們知道的也着實不多,就連新聞報道里都找不到,所以我們也回答不上來,每一次,她都表示失望,卻沒有多說什麼。我們也不知道。”
說到這裡,阿妮塔的聲音就停頓了下來,視線落在了混混沉睡的安妮身上,“只是最近這幾個月,她變得不愛說話了,更多時候都是呆在活動室裡看書,我們安排了心理醫生,但暫時沒有結果,還需要更多時間慢慢交流。”
“我們總是以爲孩子什麼都不知道,但其實,孩子比我們想象得要聰明許多。”藍禮輕聲回答到,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卻苦澀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