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
這不是藍禮談話所需要的時間,而是預留給梅麗莎緩衝的時間。
藍禮不確定這是否足夠,但劇組卻沒有太多時間了。
這間藝術院線是劇組臨時租賃而來的拍攝場地,就爲了能夠真實地打造出那種復古的質感。電影院得知是藍禮拍戲使用,老闆慷慨地以一個非常低廉的價格提供了拍攝場地;但劇組都知道,這意味着電影院必須暫停營業一整天,損失着實不小。
爲了減少電影院的損失,劇組選擇了白天進行拍攝,儘可能在晚上的黃金時段開始之前結束所有工作,確保電影院的晚場還可以正常進行。這也是獨立小劇組的一點點心意。
偏偏,“爆裂鼓手”的影院戲份還不少,達米恩希望一天之內完成全部拍攝,這就意味着他們必須加快進度;而且容錯率也比較低。資金鍊的捉襟見肘繼而引發出連鎖效應,所以人人都知道,獨立劇組的艱難,體現在投入拍攝之後的方方面面。
所以,十分鐘。不管梅麗莎能否做到,這就是她所擁有的時間;如果還是做不到?那麼藍禮是一個言而有信的人,說到做到。
這是演員行業的專業,也是演員行業的冰冷。
有些演員,爲了憋一場戲,可能需要好幾個小時,乃至於一整天,就讓整個劇組無所事事地擱置在旁邊苦苦等候,由此導致的成本損失,着實讓製片人無比頭疼。前提是,這些演員具備了這樣的能力,讓劇組苦等;否則,當場出局,不作二想,甚至可能進入黑名單,整個行業都廣爲周知。
十分鐘時間,轉瞬即逝。
劇組工作人員依舊正在休息着,等待着達米恩的信號;劇務小心翼翼地過來詢問藍禮,“十分鐘已經到了,還需要一點時間,還是……”
藍禮乾脆利落地站立起來,“我準備好了,讓大家都行動起來吧,我們現在就開始拍攝。”
既然藍禮如此說了,整個劇組就再次開始運轉起來,站在櫃檯之中的梅麗莎頓時變得侷促起來,但這一次她沒有徹底崩潰,而是轉過身,快速地打理了一下自己,然後重新轉過身,看向了迎面而來的藍禮,強迫自己挺直腰桿,表示出積極而堅強的模樣。
藍禮平靜地站在櫃檯前面,和梅麗莎僅僅只有半個手臂的距離。
梅麗莎依舊在迴避藍禮的眼神,儘管努力地挺起胸膛,但飄忽不定的眼神還是泄露了她的真實情緒。
藍禮的眉宇朝着中間微微一蹙,他覺得,他們還是需要稍稍進一步溝通一下,就角色與角色之間完成一次對話。一切都關於工作,也只關於工作。
“注視着我。”藍禮沉聲說道,但梅麗莎的視線依舊正在移動着,藍禮的話語沒有停頓下來,“我喜歡你,你必須知道這一點。我正在暗戀着你,全心全意地;但我缺少自信,也缺少勇氣,僅僅只是和你搭話,這一步就已經消耗了我所有的信念。我認爲自己配不上你,我認爲你是無比美好的存在,我希望你能夠正視到我的存在,哪怕這是非常非常渺小的一個可能。”
不是藍禮而是安德魯。
梅麗莎微微愣住了,她沒有想到,完全沒有想到,不知不覺就擡起了視線,注視着眼前的那個男人。
那雙淺褐色的眸子沉靜如水,盪漾着一抹淺淺的光芒,隱隱透露出一絲羞澀和拘謹來,這讓梅麗莎的整個大腦都停頓住了,無法思考,也無法運轉,完完全全進入了藍禮的世界——她根本無法分辨眼前到底是誰,只是不由自主地開始沉淪。
“我需要你看着我,就好像現在一樣。我正在將自己的真心展示出來,沒有任何防護,也沒有任何虛僞,這不容易,但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膽怯而真誠地站在你的面前,懇求你能夠給予我一次機會,讓我們擁有一次約會的可能,然後,我會竭盡全力地打動你,因爲這是我最誠摯的希望。”
梅麗莎完全呆愣在了原地,那真誠的話語彷彿擁有一股魔力般,當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響動起來,“好。”她被自己嚇了一跳,隨即才意識到,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她的本/能就已經搶先一步做出了迴應。
這樣真的好嗎?
“是的,就保持這樣的狀態。”藍禮接着說道,輕輕頜首,“記住,你是掌握主動權的那個。”
梅麗莎不由打了一個激靈,她此時才意識到,剛纔所有一切都是安德魯的告白,不是藍禮的,但她卻傻乎乎地模糊了現實與虛幻之間的界限,居然產生了一種“藍禮告白”的愚蠢錯覺,現在纔回過神來。
可即使回過神來,卻依舊無法抽身,因爲那雙眼睛之中的真誠是如此溫暖也如此純粹,始終在腦海裡揮之不去,梅麗莎懵懂地點點頭,卻發不出聲音來。
再次用視線注視着眼前男人,她卻有些分辨不清楚,眼前的到底是藍禮還是安德魯?
藍禮轉過身,朝着達米恩做出了一個“OK”的手勢,確定所有情況都已經恢復了正常,然後邁開腳步走出了鏡頭,剛纔整場戲都必須從頭開始。
達米恩深呼吸了一下,用眼神確認各個部門都已經準備妥當之後,甚至沒有確認梅麗莎的狀態,徑直就再次揚聲喊到,“開拍!”
安德魯的腳步稍稍有些遲疑,從門口到櫃檯這段短短的距離,步伐卻始終不太順暢,他稍稍打開了雙肩,讓肩膀和背部挺拔起來,那種拘謹內向的羞澀感悄悄地隱藏起來,將修長身型的優勢展現出來,整個人都變得青春自信起來。
只是,那漂移不定的視線依舊泄露了他的緊張和忐忑。
腳步在櫃檯面前停了下來,安德魯卻沒有立刻說話,他注意到了妮可歡迎顧客的視線,不得不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打起了招呼,但視線焦點卻始終在四周打轉着,內心的七上八下就隱藏在了那些小動作裡,“嘿。”
“嘿,你好。”妮可依舊展露出了無比燦爛的笑容,表示問候。
“你……你好,你好嗎?”安德魯有些無所適從,左手尷尬而僵硬地插在口袋裡,試圖表示自己的瀟灑自如,但這着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保持了一個動作,肢體動作的生澀還是泄露出了他的緊張和無措,全部都直接體現在了話語之上:結結巴巴,斷斷續續。就連站姿都變得彆扭起來。
“我很好,謝謝。”妮可微笑地回答到。
沉默,尷尬的氣氛就在沉默之中緩緩蔓延了開來,安德魯的視線餘光不自覺地朝着旁邊漂移開來,似乎正在打量着不遠處的爆米花機器,然後又在探索着那臺機器的品牌;完全僵硬的動作看起來就像是懸掛在一個衣架子上,一點都不自然。
妮可不明所以,只是履行自己的工作義務,她稍稍往前探了探身子,試圖確認對方的視線焦點,出聲提醒到,“按照常規?”
“啊,不……”安德魯回過神來,但這一次,視線卻朝着櫃檯玻璃投射了上去,似乎正在觀察着收銀機器的擺放位置,“你看,我不太瞭解一般情況……怎麼……呃……”安德魯完全垂下了視線,明明正對着妮可,卻始終沒有任何視線的接觸,彷彿只是在自說自話,“我經常在這裡看到你,我覺得你……嗯……非常漂亮……”
小心翼翼地,安德魯擡起了視線,看向了妮可,眼神之中的忐忑透露出一抹脆弱和遲疑,但他還是重重地點點頭——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點頭,但這個動作似乎增加了他的勇氣,話語終究還是說出來了,“你願意跟我出去約會嗎?”
安德魯展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但只有嘴角在上揚,眼底卻根本沒有笑意,因爲緊張過度以至於笑容就好像是牙膏廣告裡用模型擠出來的一般,可是他正在努力,努力地展示出自己最帥氣的一面。
那種青澀和懵懂,讓人可以感受到千萬只蝴蝶振翅的雀躍。
“永遠(Ever)?”安德魯從僵硬的嘴角擠出了一個副詞,連貫起來就是:哪怕一次,你是否願意和我出去約會?又或者說,你是不是永遠都不願意和我出去約會?
那股不自信的忐忑和遲疑讓他的表情變得無比扭曲,卻將那種青澀的緊張和雀躍的不安展現得淋漓盡致。
妮可嘴角的笑容收斂了起來,一臉正色地注視着安德魯,一片沉默之中,然後就可以看到安德魯嘴角的笑容慢慢地、慢慢地僵硬起來,眼底的光芒也漸漸地、漸漸地黯淡下去,整個人都散發出了一股失落的恐懼和慌亂。
“請離開。”妮可冷靜地說道,彷彿正在拒絕一個糾纏不休、死纏爛打的/癡/漢。
安德魯呆愣在了原地,目光和表情都稍稍僵硬住了,那股溺水般的恐慌瞬間侵襲而來,他的雙手無措地僵硬在身體兩側,挺直的脊樑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塌下去,所有的自信就這樣笑容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