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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推開大門,看着走廊裡的雜亂不堪,彷彿穿越回到六十年代一般,那個嬉皮士和無政/府主義大行其道的年代,安迪看了看手中的熱牛奶——玻璃杯,新鮮牛奶,剛剛從微波爐里加熱,甚至還有些燙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他覺得,自己怎麼忽然就倒退回去了,感覺就像是一個菜鳥保姆。 首發哦親?
這樣的工作,只有初出茅廬的小經紀人才會親力親爲,爬到高層之後,所有瑣碎的工作都是交給助理處理的。即使藍禮沒有助理,他也有。但是,從昨天到今天全部都是突狀況,他至今都沒有到公司去,緊急情況下,他也只能親力親爲了。
安迪不由搖了搖頭,自己手頭上還有一堆的事要處理,怎麼可能一直待在藍禮身邊。現在把這杯熱牛奶送過去,然後就回去公司,把助理派過來。
推開錄音室的大門,安迪就看到赫伯特右手按在紅色的按鈕上,聲音沙啞地說道,“……這裡貝斯的音軌還是太大聲了,我調小一點再試試看。”
不等他說完,坐在錄音間裡的藍禮就接話說道,“鼓點聲音也調小一點,我覺得破壞了電吉他的質感,有些惱人。主歌的部分,我還是希望以吉他絃音爲主,否則會破壞整歌的意境。”
“可是,如果想要編曲豐富厚重一點,增加層次的話,那麼就必須避免只有電吉他的絃音。”
“不不,不是這樣的,你把鼓點和貝斯聲音調小之後,然後演唱的時候,再把聲音和旋律的層次加進來,整歌就豐富起來了,立體感也會更強。”看到赫伯特還想要爭論,藍禮搖了搖頭,“這樣吧,兩種方式都嘗試一下,我們就知道效果到底如何了?”
赫伯特仰天長嘆了一聲,就在安迪以爲他要火的時候,他點點頭給予了肯定的答覆,“那就試試看吧。”
安迪有些驚訝,赫伯特是業內赫赫有名的頂級錄音師,八十年代末期就在聲音之城打滾了,參與過涅槃樂隊、槍炮與玫瑰等大牌樂隊的專輯錄音製作,不僅經驗豐富,而且才華橫溢。赫伯特是有名的硬骨頭,脾氣執拗,性格強勢,在錄音過程中,他把歌手直接罵哭是常有的事。
但是剛纔藍禮和赫伯特的短暫交鋒,結果是赫伯特……妥協了嗎?這着實是出人意料。
安迪不由也有些好奇起來,站在旁邊側耳傾聽,“克里奧帕特拉”的旋律先後播放了三次,但安迪根本聽不出差別來,難道三次不是同一個音軌嗎?
趁着空擋,安迪把熱牛奶送了過去,朝藍禮示意了一下。不過藍禮卻只是點點頭,道了一句“謝謝”,然後就催促着赫伯特在播放一次第二個音軌。安迪覺得,這裡應該沒有他什麼事了,他可以功成身退,暫時回到辦公室去。
可是不等安迪轉身離開,身後就傳來了爭吵聲,“這是一民謠,民謠!我需要的是簡單純粹,編曲太過賣弄技術之後,反而破壞了原本的情感……”
“可是編曲太過單薄的話,它就不適合這歌的情感表達。如果你是鮑勃-迪倫那樣,僅僅只依靠木吉他來傳遞哀傷的情緒,那麼沒有任何問題,一把吉他就足夠了。可問題是……”
“問題是,這歌的情緒是需要觀衆慢慢品味的,而不是由旋律來扇動,它不是什麼聽了之後就會熱淚盈眶的歌曲,那種特別的情緒對於每一個觀衆來說都是截然不同的,我不需要人爲地去引導它!”
“但是,如果編曲不現代一些,市場是不會接受的!”
“啊哈!現在輪到你來告訴我要現代一些?你來告訴我要讓市場接受?哈羅,你有意識到我們現在哪裡嗎?赫伯特-瓊斯先生!”
安迪離開的腳步不由頓了頓,他眉頭微蹙,強烈懷疑,這裡是不是會淪爲兇案現場,然後聲音之城最後就這樣關門大吉。
轉過身,安迪就看到赫伯特雙手支撐在音控臺上,臉上的憤怒在昏暗的燈光之下清晰可見,駭人的眼神閃爍着驚濤駭浪,如果不是有玻璃間隔着,恐怕他此時已經撲上去把藍禮撕成無數碎片,錄音室裡的空氣頓時就凝固了起來。
可是藍禮也毫不示弱,瞪圓着眼睛,不卑不亢地迎向了赫伯特的目光,硬碰硬,牆撞牆,針鋒相對地對峙起來,那緊繃的身體彷彿已經做好了立刻投入戰鬥的準備,即使捲起袖子來直接上陣,他也在所不惜。
空氣瀰漫着硝煙味,一點點火花就可以讓現場變成一個災難。
“啪!”突兀地,藍禮就往前走了一步,滿臉亢奮地說道,“分部,我們把旋律分部,低音部由電吉他演奏,高音部由木吉他演奏,然後以木吉他的聲音作爲主旋律,連接主歌和副歌的橋段裡,使用鼓點和鍵盤來豐富樂章。怎麼樣?”
赫伯特雙手依舊筆直地支撐着,眉頭也依舊緊緊地糾纏着,緊繃的情緒一觸即,突然,他就重重拍了拍檯面,菸灰缸直接翻了下去,砸在地毯上,沉默無聲,可是菸灰和菸頭卻散落了一地,“我們試試看!”
什麼?
安迪覺得自己的思緒有點跟不上,上一秒還劍拔弩張,下一秒就和樂融融?藝術家的創作模式着實讓人摸不着頭腦。
回過神來,安迪覺得自己太過一驚一乍了,好像重新回到了當初剛剛入行的模樣,情緒的起伏几乎失去控制,真讓人不習慣。看了看再次投入吉他彈奏的藍禮,安迪不得不承認,簽下這筆經紀合約,是他過去五年時間來最大膽也最破格的決定,劍走偏鋒的藍禮,到底會帶領着他走向何方,他現在也沒有頭緒,這才導致了他的慌亂。
也許,這是一件好事。
深呼吸一下,安迪沒有猶豫,快步離開了錄音室,離開了聲音之城,重新恢復了一貫的鎮定和從容。
“很好,很好。”赫伯特和藍禮根本沒有現安迪的離開——嚴格來說,他們甚至沒有留意到安迪的迴歸,藍禮剛纔打招呼只是下意識的舉動而已,“就按照這樣的形式走吧,我們現在開始錄製演唱的部分,你準備好了嗎?”
藍禮把吉他放到了一邊,站到了話筒面前,朝赫伯特點點頭,然後就聽到音響裡傳來赫伯特的聲音,“這是你第一次進錄音室,那麼我們就先嚐試一遍,你找一找錄音的感覺,我聽一聽你唱歌的特質。放鬆,就當做是普通表演。”
藍禮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把耳塞戴了起來,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那是一種達到極致的安靜,彷彿自己被團團包圍起來,一點聲響都沒有,就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這種感覺着實太過奇妙,然後耳塞裡就傳來了那清亮而歡快的旋律,毫無阻礙地從耳朵直接進入了大腦裡,就好像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被旋律環繞一般,讓人忍不住就想要在樂符的海洋之中徜徉。
赫伯特重新坐了下來,點燃一支香菸,讓緊繃的思緒稍微放鬆放鬆,打算以觀衆而不是錄音師的心情來收聽藍禮的第一次演唱。
聲音之城的錄音室是一個無比殘酷的地方,它可以將歌手聲音裡的每一個細節都放大出來,優點和缺點都是如此,就好像將包裹在身體上的衣服全部撕扯開來一般,那種赤果果的感受往往會狠狠打擊歌手的信心,但同時也是錄製出精彩音樂的基礎。所以,赫伯特需要好好了解一下藍禮的聲線,這才能爲之後的錄音做足準備。
“我曾是克里奧帕特拉,我曾是年輕的一名戲子,當你雙膝跪在我的牀前懇求我的牽手……”
藍禮的聲音從音響裡傳來,醇厚之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就好像天際邊的飛機雲,懶散地拖拽過去,卻染上了一抹柔軟的金色,在旋律之中氤氳開來;飽滿之中卻透露着一絲脆弱,尤其在高音部分,聲音變得又輕又薄,那抹沙啞開始被放大,隱隱約約有些破音的危險,這顯得有些刺耳,但奇妙的是,那一點點的脆弱卻神奇地融入了樂符之中,輕而易舉地擊中了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部分。
沒有過多的技巧,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吟遊詩人一般,放棄了所有的花哨和浮華,僅僅只是依靠着本心浪跡天涯,拋棄了雕刻和堆砌之後的真實模樣,卻渾然天成、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他就只是站在原地,一盞燈光,一把嗓音,如此簡單,簡單到了極致,卻迸出了一股惆悵的溫暖,淡淡的哀傷夾在其中,傾述着那屬於他、屬於她、屬於某個人的故事。
“但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我錯過了我一生的摯愛。當我去世時,我不會再錯過。”
猛然之間,眼底就漂浮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猝不及防地丟盔棄甲;胸膛裡的洶涌堵塞住了喉嚨,錯雜的情感居然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只能跟隨着旋律浮浮沉沉,彷彿時間長河裡的一片枯葉,清澈而透亮,深沉而溫暖。
指頭的香菸依舊在燃燒着,長長的菸灰終於支撐不住,掉落在了地毯上。赫伯特忽然就想起藍禮剛纔的堅持:我需要的是簡單純粹。現在,他終於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