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裡的女人叫做帕梅拉-魯蒂,她是保羅的同事,兩個孩子的母親,同樣在今天遭遇襲擊的車隊裡。現在看來,她作爲人質,被挾持在另外一個地點,和綁匪們待在一起。綁匪要求,如果保羅不錄製綁架視頻的話,那麼他們就立刻撕票。
夏奈爾驚呆了,渾身的肌肉根本無法動彈,就連靈魂都已經凍結成冰,那種從內心深處迸發出來的震撼和恐懼,狠狠地掐住了喉嚨,一點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這一段演出,就是藍禮當初在青年旅舍試鏡時的表演,慌亂之中滲透着絕望,恐懼之中帶着決絕,那義無反顧的氣勢猶如利刃一般穿透大屏幕,由上往下直接劈了下來,讓夏奈爾整個人徹徹底底地驚呆了。
比起當初在青年旅舍時的表演,大屏幕上的演出更加震撼、更加瘋狂,也更加真實,光影交錯之間,那雙深褐色的眼眸牢牢地抓住所有的注意力,就連呼吸聲都已經徹底消失不見,夏奈爾的脣齒之間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血腥味,浩浩蕩蕩地炸裂開來。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當看着保羅用臉頰貼着棺材的地板,嘴角露出嘲諷奚落的笑容,可是眼底的光彩卻已經徹底消失。蓋文就知道,一切都結束了,纏繞着腳踝的恐懼此時已經攀升到了胸口,心臟的溫熱和肺部的起伏似乎都已經開始放慢了下來,可是他卻依舊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這一切的發生,卻,無能爲力。
當大屏幕再次陷入黑暗時,整個放映廳裡鴉雀無聲,長達二十五秒的黑暗,卻沒有引發任何人的不滿和煩躁,所有人都安靜地坐在原地,然後睜大眼睛,再睜大眼睛,試圖在那深不可測的黑暗之中尋找到一絲絲光亮,哪怕僅僅只是保羅那雙眼睛深處的光芒。
電影的節奏似乎忽然就陷入了停滯之中,觀衆們的大腦總算是可以稍稍重新運轉起來,但就在此時,綠色的熒光棒幽光撕破了黑暗的掩護,重新亮了起來,然後就看到保羅一臉驚恐地看向了自己的腳底,呼吸在微微顫抖着,可是渾身肌肉卻緊繃到了極致。
“啊!”順着鏡頭看了下去,放映廳裡不少人都直接驚叫出了聲,甚至於那些膽大的人也都被嚇了一跳。蛇!棺材裡居然爬進來了一條蛇,雖然在幽光之中分辨不清楚種類,但沙漠之中的蛇都是致命的,尤其是響尾蛇,在如此狹窄的空間之中,幾乎就等於宣判了保羅的死刑,任何一點點的輕舉妄動,電影就會在這裡立刻結束。
驚呼聲,不由自主,甚至開始頭皮發麻起來,雞皮疙瘩爬滿了全身。
保羅恐慌之中,屏住呼吸,打開了小酒壺,將裡面剩餘不多的酒精朝蛇盤旋的方向灑了過去,然後小心翼翼地點燃了打火機,視線就這樣和蛇對視上了。千鈞一髮之際,打火機的火苗一爆,點燃了保羅手中上殘留的酒精,他下意識地就把打火機扔了過去,然後雙腿快速地往後靠,慌忙之中,把手機踢了出去。
就在這時,手機開始震動,那一閃一閃的幽光在烈焰之中看起來無比微弱,而那條蛇卻根本沒有受傷,而是穿過了酒精構成的火線,朝着保羅的方向爬了過來。
夏奈爾緊緊咬住了牙關,這纔沒有驚呼出聲,屏住呼吸睚眥欲裂地看着大屏幕,那條蛇在最後時刻轉變了方向,爬過手機,然後從旁邊的一個缺口鑽進了外面的沙子裡。
但危機依舊沒有接觸,手機還在孜孜不倦地震動着,就彷彿催命符一般,一下,接着一下。保羅的視線餘光不斷瞥着手機,但手裡的動作卻快速把外套塞住了那個缺口,一個剎車不及,小酒壺倒了,沒有的酒精汩汩地往外流淌;而手機依舊在鳴叫個不停,似乎停止的時刻就是保羅生命終止的時刻。
好不容易把缺口堵住了,但隨即夏奈爾就發現——一邊是火堆,一邊是手機,而保羅在棺材的另一端,根本夠不到!於是,保羅再一次整個人蜷縮到了極致,試圖複製剛纔的轉身,腦袋、脖子、脊樑被卡到了極致,似乎只要再加一點力量就會分崩離析,在令人窒息的短暫停止之後,保羅終於再次完成轉身,可是手還沒有來得及伸出去,手機就停止震動了,而與此同時,溜出去的酒精正在越來越接近火堆,就連熒光棒都已經被燒到融化,似乎下一秒整個棺材就會被點燃起來,然後活活地把保羅燒死。
夏奈爾想要閉上眼睛,幾乎不忍直視,身邊的泰莎已經完全蜷縮在她的臂彎裡,拒絕觀看,但夏奈爾還是強迫自己睜大了眼睛,不願意錯過每一個細節。就在酒精即將觸碰到火焰的時候,保羅急智之下,把地面上的沙子推了過去,不僅阻擋了酒精,而且還把火苗都熄滅了。
夏奈爾幾乎喘不過氣來,在她意識到之前,乾澀的喉嚨居然就開始嘔吐起來,胃部緊張到痙攣。那隻溺水的窒息感讓肺部火辣辣地灼燒起來。
好不容易度過了危機狀況,氣氛似乎得到了些許緩解。保羅拿起手機無意識地翻查起來,卻在不經意間找到了更換語言的選項,成功把阿拉伯語切換成爲英語,然後找到了這個手機的電話號碼,他立刻陷入了狂喜,先是打電話給琳達,但依舊是錄音,沒有人應答,更糟糕的是,手機只剩下最後一格電了。
就在這時,綁匪又發來了第二個視頻,因爲帕梅拉的請求沒有得到政府的迴應,他們當場處決了帕梅拉。眼睜睜地看到腦花崩裂的畫面,保羅的驚恐洶涌而上,他開始瘋狂地嘔吐,可是胃裡卻沒有剩下什麼東西,只能吐出一大堆胃酸和唾沫。死亡的恐懼,已經觸碰到了皮膚。
絕望之中,馬克-懷特是保羅的唯一希望,曾經遭遇綁架卻又得救的馬克-懷特。
保羅撥通了丹的號碼,丹一上來就譴責保羅製作了綁架錄像,現在視頻已經在油管上已經四萬多點擊量,這把綁匪推向了沒有選擇的地步;可是保羅卻已經不在乎了,“我找到了這個手機的號碼,但你卻沒有,爲什麼?”面對保羅那疲倦到了絕望的質問,丹給不出答案,“我不知道。”這是他對於保羅所有問題的唯一答案。
就在此時,棺材之外傳來了戰鬥的聲音,保羅意識到,搜尋他的隊伍很有可能就在附近,這又重新點燃了一絲絲希望,可沒有來得及繼續交談,爆炸就讓整個棺材地動山搖起來,似乎軍隊和綁匪發生了正面衝突。
可是保羅根本來不及慶幸,因爲棺材板被炸斷了,沙子猶如瀑布一般傾瀉下來,似乎不需要多少時間就可以真正地把保羅徹底活埋。保羅將塞住缺口的外套拿了出來,試圖把頭頂上的破洞堵住,但這個拆東牆補西牆的動作似乎沒有起到太多作用,危機時刻,手機再次開始震動,保羅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接聽了電話。
電話另一端的聲音沉穩而禮貌,是阿倫-達文波特,公司的人事主管。
蓋文感覺到了寒冷,刺骨地寒冷,彷彿胸口的溫度也已經開始消失,那種恐懼的潮水已經涌到了脖子,只剩下大腦可以運轉。在千鈞一髮的時刻,在命懸一線的時刻,在岌岌可危的時刻,阿倫打電話過來,以懷疑保羅和帕梅拉有染爲由,把保羅開除了,不僅切斷了保羅的生命線,甚至還切斷了保羅留下來的遺產——如果保羅在這裡死去,他的妻子和家庭都收不到任何補貼。
大型公司、國家政/府這些巨型機器機構的冰冷,從骨子裡讓人不寒而慄,當面對一條生命危在旦夕的時候,他們所考慮的卻是儘可能減少自己的經濟損失,就連一絲一毫的人味都沒有。
當保羅有氣無力地掛斷電話時,整個放映廳裡鴉雀無聲,那種溺水的窒息感讓人絕望,甚至就連反抗的力氣都滋生不出來,萬念俱灰的無力感,讓人變得茫然而麻木。
棺材板再次支撐不住,開始漏沙,丹打電話過來,證實了軍隊用轟炸的方式把所有綁匪都消滅了,“他們知道我在這兒嗎?他們在乎嗎?”這是保羅的唯一提問,因爲綁匪死了,就沒有人知道他埋在哪裡了,在茫茫沙漠之中,找到一個人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一切都結束了,對吧?”
“不。”丹,無言以對,只是下意識地反駁,但隨後還是說道,“是的。”
電話掛斷之後,保羅再次打開了手機,錄製了視頻,作爲遺囑,將自己所有的一切留給了妻子琳達和兒子肖恩,“我愛你,肖恩。”這就是他在世界上留下的最後痕跡。沙子就彷彿瀑布一般稀稀落落地不斷往下落,一點一點將他掩埋,保羅的臉龐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只剩下那談笑風生的話語在昏暗的光線之中迴盪。
泰莎咬住了自己的下脣,嗚咽地哭泣了起來,即使她努力,淚水還是持續不斷地往下掉落。眼睜睜地看着保羅,將打火機點燃,放在胸口上,靜靜地看着火光一點一點被沙礫掩埋,平靜而坦然,彷彿世界終於安靜了下來,耳邊傳來沙子不斷下落的聲音,靜謐而恢弘。
泰莎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次,又一次,希望的掐滅已經切斷了保羅的所有勇氣,然後,就這樣結束了,彷彿掐住了她的喉嚨,掐斷了她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