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第七十一屆金球獎頒獎典禮落下了帷幕,後是第八十六屆奧斯卡公佈了提名名單,2013年頒獎季的熱潮正在一步一步地朝着巔峰攀登,不僅僅是整個北美電影市場,就連歐洲、南美洲、澳洲和亞洲的其他電影市場也都迫不及待投來了目光,期待着一年一度的盛會。
隱藏在頒獎季耀眼光芒和討論熱度的背後,第三十屆聖丹斯電影節和第六十四屆柏林電影節似乎就這樣被悄然遺忘了。在奧斯卡頒獎季這隻龐然大物的面前,聖丹斯和柏林的處境正在越來越艱難,但它們依舊堅定不移地執着前行,堅守着電影藝術的一片小小熱土。
整個北美市場都正在熱烈討論奧斯卡提名名單的時候,一年一度的聖丹斯電影節已經悄然在帕克城拉開大幕。
白雪皚皚的帕克城如同一副水墨畫般,黑色與白色在灰濛濛的天地之間交錯融合,一點一點地勾勒出這座小城的凌厲線條,懸崖的陡峭、教堂的高聳、小道的蜿蜒、房屋的齊整……世界的線條似乎已經全部模糊在了積雪之下,卻依舊倔強地透露出一抹崢嶸。
戶外的凜冽和蕭索全部都被阻擋在了咖啡屋的木製建築之外,壁爐裡傳來燃燒木柴的聲響,在緩緩流淌的音樂聲之中平添了一抹靜謐,溫暖的空氣在指尖和雙腳指尖流動穿行着,就連奶黃色的燈光都變得柔和而曼妙起來,在嚴嚴寒冬裡滋生出了些許慵懶的閒散和愜意。
忽然,窗外傳來了呼嘯的風聲。
藍禮的視線離開了手中的書籍,擡起頭朝着窗外望了過去,然後就看到枯枝在寒風之中咿呀咿呀地劇烈搖晃着,“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似乎就是眼前美景的最佳寫照,只見那大朵大朵的“梨花”頓時就隨風肆意地飄揚起來,灑落在地面厚厚積雪之上,或深或淺地留下了星星點點的痕跡,就如同漫天星辰墜落下來一般。
蕭索卻壯闊,靜謐卻動人。
屋檐之外再次飄落了些許雪花,卻分辨不清楚,到底是又一次下雪了,還是寒風掀起了森林與峭壁之上的積雪……整個世界都變得朦朧而恍惚起來,然後就可以看到兩個身影並肩而行地從窗前經過,腳步一深一淺地踩在積雪之中,儘管寒風陣陣,但他們的臉上卻洋溢着亢奮而激動的神情,手足舞蹈地交談着,如同一抹暖陽般點亮了冬天的陰霾。
“你說,他們剛剛看完什麼電影?”魯妮-瑪拉就坐在藍禮的正對面,不知不覺地,她也放下了手中的書籍,順着藍禮的視線望了出去,嘴角的笑容也輕盈地上揚起來。
藍禮沒有立刻回答,認認真真地觀察着他們的表情,而後說道,“‘上帝幫助女孩’。”
魯妮的聲音立刻就微微揚了起來,“嘿,不允許偷看我的答案。”
藍禮眼底流淌着汩汩笑意,“那我更改一個答案好了,’親愛的白人們’。”
“哦?爲什麼?這明明就是兩個白人,他們怎麼可能如此興高采烈地討論’親愛的白人們’呢?”魯妮興致勃勃地詢問到。
“上帝幫助女孩”和“親愛的白人們”都是今年聖丹斯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參賽作品,目前都已經相繼舉行了首映,兩部作品都是年輕導演的處女作,在自己的第一部作品裡都展現出了與衆不同的視角——
前者聚焦了一羣飽受情緒問題困擾的青少年,在醫院裡以音樂寄情,尋找到了出口;後者則聚焦了常青藤名校裡的種族問題,以一種相對詼諧和調侃的黑色幽默手法來討論了當代社會的諸多敏感問題,種族僅僅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兩部作品首映之後都收穫了不少好評,題材內容和表達方式都不是現在好萊塢最爲普遍的主流形態,新人導演的朝氣和生機都可以明顯感受得到,這也恰恰是聖丹斯電影節一直以來所鼓勵的精神。
此時此刻,窗外的兩個身影都顯得歡快而雀躍,“上帝幫助女孩”就是這樣一部小清新小治癒的蘇格蘭作品,鏡頭畫面裡流淌着一股慵懶隨性的愜意,觀影結束之後確實能夠讓人心情愉快,甚至讓人忍不住想要輕聲哼歌。
故而,藍禮和魯妮的第一猜測都是這部作品。
而“親愛的白人們”則是另外一種作品。它的整體基調也是輕鬆雅痞的,就如同在下午茶的茶杯之中討論一場風暴,觀感和體驗都是非常獨特的;但正如魯妮所說,歸根結底它的創作根基是黑人文化,對於那些不瞭解黑人文化的羣體來說,文化鴻溝所帶來的觀影差異是必然存在的。
藍禮輕輕擡了擡下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個女孩,她的穿着打扮帶着波西米亞風格,肩膀之上的布包也是手工帆布製品,可以看得出來,她應該是中產階級或者精英階層出身的女孩兒,對於人道主義和性別平等有着自己的見解看法。”
“這就是全部了?”魯妮已經細細地捕捉到了藍禮所說的細節,但還是故意擡槓地說道。
“再看那個男孩。”藍禮緊接着說道。
魯妮卻積極主動地打斷了藍禮的話語,“那個男孩沒有任何特徵可言,看起來就像是普普通通的大學生。”
“是的,就是這樣。他看起來沒有太多特徵,就是常青藤名校裡那數不勝數的普通學生而已,尤其是那些富家子弟,西裝領帶,運動健將,華爾街繼承人,就好像’社交網絡’裡的雙胞胎兄弟,他們不需要太多想法,只需要按部就班繼承父輩的遺產,就可以一輩子平步青雲,所以在他們身上幾乎看不到太多性格特徵。”
藍禮的話語準確而犀利,本來隱藏在角角落落的信息,漸漸就變得清晰起來,這也恰恰是藍禮和魯妮最爲熟悉的一個羣體——因爲他們自己就是“如此家庭背景”的一員,但藍禮卻絲毫沒有掩飾話語裡的吐槽和戲謔,這讓魯妮嘴角的笑容就忍不住緩緩上揚了起來。
“但你應該注意到,男孩和女孩正在不斷髮表自己的意見,看起來似乎有些分歧,女孩隱隱正在佔據上風,而男孩也正在努力表達立場。事實上,這就是哈佛大學之類常青藤名校裡經常可以看到的畫面——富家公子哥喜歡上了憑藉自己的努力而進入名校的平民女孩,他們的思想和觀念發生劇烈碰撞。怎麼樣?這個故事是否有些耳熟?”
魯妮察覺到了藍禮話語裡的得意——如果兩個人觀看的是“親愛的白人們”,那麼這就的確說得通了,但魯妮卻不想讓藍禮專美,故意朝着藍禮皺了皺眉頭,“不,那這樣的話,你剛纔的第一個答案就不成立了。”
如果是“上帝幫助女孩”,那麼藍禮剛剛的分析就全部都是胡扯了。
藍禮卻絲毫不介意地聳了聳肩,“這就看你怎麼解讀了。有時候,同樣一件衣服,在某些人眼中是藍色,在其他人眼中卻是紫色。這始終沒有一個正確答案,而在探索真理的過程中所產生的那些爭論,恰恰是社會進步的動力。”
魯妮眼底的笑容就這樣堆積了起來,認認真真地注視着眼前一本正經的藍禮,停頓片刻,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你是不是對每個人都這樣?睜着眼睛說瞎話,那麼胡編亂造的話語完全就是信手拈來,然後別人還不得不相信?”
藍禮輕輕抿了抿嘴角,微微頜首,“那麼,你相信了嗎?”這就承認了魯妮的“指責”。
魯妮稍稍有些驚訝,微微張開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藍禮,但隨後認真想想,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反駁:藍禮就是有一種讓別人相信的能力,似乎他說太陽是正方形的,也絲毫沒有荒謬的違和感,反而會讓人陷入深思。
可是……這樣不太好吧?
“上帝!”魯妮故意做出了一個誇張的表情,壓低了自己的聲音,輕聲輕氣地說道,“有人知道你一直都在行騙爲生嗎?我簡直不敢相信。”話雖如此說,但魯妮的整張臉頰卻如同鮮嫩欲滴的玫瑰般綻放了開來,眼底和嘴角的歡快正在微微盪漾開來,“噢,上帝,我想,從今天開始,我必須和你保持一點點距離,我可不想要捲入什麼麻煩。”
說完,魯妮輕蹙起了眉頭、微皺起了鼻尖,做出了一個鬼臉,連連搖頭,流露出一副“敬而遠之”的表情,朝着藍禮投去了嫌棄的目光。
咖啡的香氣在兩個人之間氤氳開來,奶黃色的燈光在空氣裡緩緩流淌,隱隱可以感受到那股暖洋洋的曖/昧氣息在脣瓣之間發酵。
藍禮嘴角輕輕上揚了起來,沉聲說道,“這位淑女,現在纔想着迴避麻煩,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那沙啞而低沉的嗓音如同大提琴旋律般輕輕拉響,在耳邊激盪起層層漣漪,然後魯妮就察覺到了藍禮那帶着溫度的眼神,緩緩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炙熱而溫柔,猝不及防之間,她的臉頰就微微發燙起來,手指忍不住就開始往內蜷縮。
咖啡屋裡的旋律正在潺潺流動着,耳邊傳來了心臟跳動的聲音:噗通,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