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影業是一個意外。
最開始,這僅僅只是安德烈在威士忌之外的一次衍生嘗試而已,試圖以此打開北美市場;但伴隨着時間的推進,事情的發展卻漸漸偏離了原本的軌道,現在已經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前景充滿了無數未知,即使是藍禮自己也無法斷定。
關於西西弗斯影業的注資、關於堂吉訶德頻道的上線、關於霍爾風投的成立、關於聖丹斯和柏林的合作嘗試……
一切的一切都來得太過迅猛也太過洶涌,似乎背後有着一雙看不見的巨手在推動着他們不斷前進,沒有時間細細打量,就已經來到了這裡,似乎他們就已經野心勃勃地準備與好萊塢六大電影公司叫板了。
其實不應該是這樣的,即使是現在,藍禮依舊沒有打算與六大對抗。
雖然安迪、馬修和安德烈等人都已經表態願意參與其中,以風投作爲媒介的方式來成爲電影製片公司的背後股東,支持西西弗斯影業的發展與成長;但現在所有事情都還處於非常非常初級的前期籌備階段,僅僅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而已,所有的所有都依舊是不確定的。
藍禮的確沒有想要告訴保羅,不是忘記,也不是因爲保羅的車禍,而是因爲他本來就沒有這樣的打算,原因很繁多也很複雜——他不希望把自己的朋友們都強制性地捆綁在西西弗斯影業這輛戰車之上,他不希望靶子都還沒有一撇的事情就開始利用友誼來打開局面,他也不希望把自己的責任和夢想分攤到朋友身上就好像是一種友情綁架般……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幼稚而天真的,選擇朋友利用人脈,這是生意的基本準則,也是社會的核心框架,僅僅依靠單槍匹馬的單打獨鬥是難以開拓全新世界的,但……藍禮不是生意人,更準確來說,他距離生意人着實太過遙遠,那些生意和社會場合理所當然的道理,對藍禮卻不適用;而藍禮推動西西弗斯影業發展計劃的初衷也不是利潤。
有些事情,終究還是不同的。
不過,藍禮也必須承認,在骨子深處,他確實是在拒絕尋求幫助,對安德烈和亞瑟是如此,對保羅和瑞恩他們也是如此。着實矛盾,不是嗎?一方面,他迫切地需要培養們能夠堅守在自己的身邊;另一方面,他又小心翼翼地將朋友們保持在安全領域之外,渴望着陪伴卻又害怕着受傷,於是就這樣尷尬地疏離在了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
他知道自己的毛病,他也正在努力改變,儘管這並不容易。尋求亞瑟的幫助,接納安德烈的建議,這是一個小小的開始。
還有眼前的保羅。
“我以爲,你應該主動詢問我的,即使不是第一個,至少你也應該找我。我們是朋友。”保羅的話語讓藍禮沒有反駁也沒有迴旋的餘地,因爲藍禮知道,保羅是正確的。
注視着眼前懊惱而傷心的保羅,藍禮沒有舌燦蓮花地爲自己辯解,而是真誠地迎向了保羅的眼睛,“抱歉。”
保羅微微愣住了,動作和話語同時都僵硬在了原地,就這樣停頓住了。
“抱歉。”藍禮再次誠懇地表達了自己的歉意,他是認真的。
沒有人是完美的,沒有人是不會犯錯的。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磕磕絆絆地學習着進步着,即使藍禮是再世爲人,但他依舊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慢慢學習。知錯就改,這是藍禮的人生經驗之一。
保羅認認真真地看着藍禮,然後就用右手扶住了自己的腦門,滿臉都是哀傷和痛苦苦苦掙扎的痕跡,不由發出了鬱悶的呻/吟,“噢!”他的腦袋後仰了起來,迴避了藍禮的視線,聲帶被拉伸之後而導致聲音變得扁平起來,有種喜感,“上帝,你的如此反應立刻就讓我變成了一個混球!該死的藍禮,你真是一個討人厭的傢伙!”
難得地,藍禮沒有跟着保羅開玩笑,而是誠懇地說道,“不,不不。保羅,你有理由生氣,這一次的事情的確是我的錯。我應該詢問你的。”
發火不過三秒。感受到了藍禮的誠意之後,保羅反而是變得尷尬起來,懊惱地撓了撓頭,目光閃爍地偷瞄着藍禮的表情,“沒……沒事……我是說……咳咳,沒事。”然後視線餘光就捕捉到了梅朵那捂嘴偷笑的模樣,不由就擡起頭,瞪圓了眼睛朝着梅朵投去了一個鬱悶的視線,似乎在說:這樣的時刻,你怎麼可以偷笑呢?
梅朵也不反駁,只是低下頭去,隱藏了自己的表情,但那微微聳動的肩膀卻足以說明一切了。
視線餘光橫掃回來,然後保羅就再次看到了藍禮,他依舊目不轉睛地投來視線,滿眼都寫滿了真摯,這讓保羅越發窘迫起來;但保羅是一個嘴笨的,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來表示迴應,也沒有辦法以玩笑來化解氣氛。
還好,坐在面前的是藍禮,保羅乾脆就放下了右手,擺出了一臉任憑宰割的表情,一幅耍無賴的模樣,“我……就是……但……”嘗試了數次,但每次都只能說出一個音節,“那現在怎麼辦?我應該說些什麼?”
藍禮嘴角的笑容輕輕地上揚了起來,眼底流淌出了一縷溫暖,“你現在有時間傾聽一下西西弗斯影業的發展計劃嗎?”
“我怎麼可能知道這些內容呢?”保羅攤開雙手,一臉光棍地說道,“你知道我對數字一點辦法都沒有,即使你告訴了我計劃,我也一點都聽不懂。不如這樣,你直接讓我寫支票,怎麼樣?”
“你就不擔心全部存款都打水漂了嗎?”藍禮輕輕搖了搖頭,滿是無奈。
保羅卻是理所當然的模樣,“做生意就是這樣,任何投資都有風險,與其相信那些基金經理天花亂墜地講故事,不如相信你的作品挑選目光。梅朵,你覺得呢?”
“就是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重新擡起頭的梅朵連連點頭,充滿希冀地看向了藍禮,“目前爲止,你的作品就從來都不曾失敗過,對吧?”
“沒有人能夠永遠勝利。”藍禮啞然失笑。
“當然,我知道。”梅朵笑容依舊不減,“但至少,你比其他人更加值得信任。”
“梅朵,小心,我把你父親的身家全部都賠光,以後你就要成爲窮光蛋了。”藍禮打趣地調侃了一句。
“我父親的財產是他的,而我的生活是我的。如果他能夠留給我一份財產,這是我的幸運;但如果不行,我也不會遺憾,我還期待着未來用自己的雙手開拓一番事業呢。”梅朵依舊沒有驚慌,理所當然地說道,那人小鬼大的言語之間已經可以感受到她的成熟與成長了。
保羅卻有些不滿了,“那如果你結婚呢?難道我的禮物,你也不接受嗎?”
“禮物是禮物,我當然會接受。”梅朵笑嘻嘻地說道,“我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因爲擁有依賴而產生惰性。你用自己的雙手創造了這些財富,我也希望用自己的雙腳闖蕩出一片天地。你應該也不希望我的未來一事無成吧?”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永遠躲在我的羽翼之下,不要長大。”保羅認真地說道,注視着梅朵的眼神流露出了一抹溫情,但隨即他就再次展露了笑容,“但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你終究要長大,我也終究要離開。”尤其是經歷過這一次的事情後,保羅更是有所感悟,但悲傷和失落的情緒沒有蔓延開來。
保羅隨即就轉頭看向了藍禮,“我希望成爲西西弗斯影業的一部分,不僅僅是爲了支持你的事業拓展,同時也是有私心的。我現在也想要嘗試一些不同的東西,也許,現在是時候開啓人生的全新篇章了,你說呢?”
這次,輪到藍禮愣神了——
藍禮不想因爲自己的夢想而成爲朋友的負擔,西西弗斯影業走上如此軌道,根本原因就是他希望能夠爲獨立電影出一份力,這是他的夢想,不是保羅的,也不是瑞恩和其他朋友的;但現在保羅卻說出了這番話,給出了一個截然不同的視角,這是藍禮的機會,未嘗不是保羅的機會。
但問題就在於,現在藍禮無法分辨出來,保羅話語裡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爲了安慰他而編織的白色謊言。
愣神片刻之後,藍禮就露出了笑容:這重要嗎?不管是真心還是謊言,他都應該全力以赴地經營西西弗斯影業,讓這家小小的獨立製片廠成爲承載希望和夢想的翅膀,在蔚藍蒼穹之下自由地翱翔,這纔是真正重要的,這纔不會辜負保羅和其他朋友們的支持。
“的確。”藍禮沒有再多說什麼,點點頭表示了肯定,眼睛一點一點變得明亮起來,“不過,西西弗斯影業的計劃有些超出預期了,即使對我來說,這有些脫離了掌控,它現在所需要的啓動資金也超出了想象,你確定可以承受嗎?”
保羅卻根本沒有多想,大手一揮,“當然。既然決定參與了,那就要全力以赴,怎麼樣,你們的第一筆啓動資金到底是多少?”不等藍禮回答,保羅就朝着梅朵眨了眨眼睛,“你應該不知道,現在的藍禮應該是好萊塢財富榜榜首的傢伙,能夠讓他驚訝的數字,絕對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