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託尼-梅耶的喊聲在劇組上空迴盪着,猶如解除魔法的咒語一般,沉默而靜止的劇組瞬間恢復了鮮活的勃勃生機,人們驚詫地交換着視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按耐不住激動的神情,竊竊私語地交談起來。
保羅-沃克站在旁邊,瞪圓了眼睛,滿臉都是驚訝,驚訝於貝蒂的出彩表現,難道隨隨便便一個演技新人都可以奉獻如此精彩絕倫的表演嗎?更加驚訝於藍禮的出神入化,看似平淡的表演卻在舉手投足之間、眼波流離之間道盡了所有情緒。
保羅是初來乍到的,他不知道故事的來龍去脈,也不知道這場戲的表演內容,但他卻可以清晰地閱讀出其中的沉重和錯雜。
對於藍禮的表演實力,保羅從來不曾質疑,藍禮目前的所有作品,除了尚未上映的“抗癌的我”之外,他全部都已經看過了。他清楚地知道藍禮到底有多麼優秀。但今天在如此近距離地觀看,保羅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在藍禮的表演過程中,始終有一個強大的力量和韌勁,將角色的情緒和故事的脈絡勾勒出來,讓人完全挪不開眼睛。
可更爲神奇的是,即使在藍禮如此氣場強大的表演之下,那名叫做貝蒂的新人演員也毫不遜色,整場戲並沒有出現力量失衡的情況,貝蒂的表演迸發出了駭人的能量,真實而生動,將整場戲的情緒都填充到了最爲飽滿的狀態。
這個貝蒂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哇哦。”站在保羅旁邊的傑瑞米沒有壓抑自己的驚歎聲,這讓保羅不由點點頭,一起發出了感嘆,“她真的很棒!”
傑瑞米點頭表示了肯定,滿臉驚恐地看向了保羅,眼珠子幾乎就要掉下來了,“她確實很棒!但你知道嗎?在今天之前,她最少的ng次數是三次,最多的記錄是三十七次。從來沒有任何一場戲,她能夠順順利利地拍攝下來。這是她第一部電影,而且她從來沒有打算走演員這條路。”
“什麼?”保羅眉頭皺了皺,沒有理解傑瑞米的話:所以說,貝蒂到底是不是天才?
傑瑞米的表情依舊是見鬼的模樣,“我是說,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演戲。”
“什麼?那……?”保羅再次看向了那個教室,腦海裡靈光一閃,“難道是……”然後他看向了傑瑞米,兩個人的眼睛裡都流露出了同樣的答案:藍禮-霍爾。
到底是一股什麼樣的力量,可以化腐朽爲神奇?又到底是一股什麼樣的氣場,可以在對手戲之中完成指導和牽引?
保羅忽然有些記不起來了,和藍禮表演對手戲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腦海裡的記憶漸漸變得模糊。也許,那是因爲“速度與激/情5”對演技根本沒有考驗,藍禮不費吹灰之力地就詮釋出了感覺,所以他纔沒有感受到那股力量;也許,那是因爲他真的是一點表演天賦都沒有,神經遲鈍地錯過了藍禮的表演。
整個片場都陷入了震驚之中,驚歎於貝蒂的精彩演出,這簡直是開機以來破天荒的第一遭,以至於每個人都有些慌亂。瑣碎低調的討論聲不絕於耳,大家都在感嘆着剛纔這場戲呈現出來的效果,不過這些聲音始終沒有蔓延開來,因爲他們的觀點不算數,託尼的纔算。
於是,視線紛紛都投射到了託尼身上,等待着他的判決。託尼沒有太過猶豫,直接就擡手打了一個響指,“很好,接下來我們切換不同角度的鏡頭再拍攝一次。”
那乾脆利落的態度再一次肯定了工作人員們的猜測:貝蒂剛纔確確實實超常發揮,就連劇組第二挑剔的託尼都點頭通過了——最挑剔的顯然就是站在鏡頭前面的藍禮了,那麼,剛纔到底發生了什麼?貝蒂爲什麼在一場戲之中就脫胎換骨了?而且還是整個劇本里,梅瑞狄斯最困難的一場戲?這……這難道不是天方夜譚?
藍禮的視線重新恢復了清明,緊繃的肩膀稍稍鬆懈了下來。
雖然目前爲止幾部作品之中,方法派演技確實帶來了無數收穫,但他還是習慣於表現派的表演方式,表演結束之後,淡淡的情緒依舊在舌尖洶涌着,角色的臺詞和情緒也殘留在血液之中,可是不會喧賓奪主,他很快就重新恢復了理智,感覺頗爲輕鬆。
表現派演技的困難之處主要在於兩個部分,一個是基本功的紮實,一個是劇本的解讀,兩個部分都沒有捷徑可走,只有腳踏實地地靜下心來慢慢打磨。但只要打磨出來了,那麼表演就是信手拈來的事。就好像瑪吉-史密斯(maggie-smiths)、朱迪-丹奇、海倫-米倫這些老戲骨一樣。
拍攝今天這場戲,最困難的部分是在拍攝之前。正式投入拍攝之後,對於藍禮來說,反而是輕鬆的,從方法派的角度去解讀整場戲,以及人物關係,然後以表現派的方式去演繹,這給了藍禮很多啓發,表演過程也成爲了一種享受。
以剛纔這場戲爲例,表演的重點其實是貝蒂,不是藍禮。藍禮是一個配戲的,他不能搶走貝蒂的光芒,但這並不意味着藍禮的表演就很輕鬆。眼神、表情、語氣,乃至於坐下和站立的姿態、手部的動作,這些細節都在展現着角色的狀態和變化,這幾乎可以說是調動了藍禮的十八般武藝,全力以赴。
“卡”的聲音響起之後,藍禮站在原地,在腦海裡重新回顧了一下剛纔這場戲的表演細節,然後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緒:如果更換一種表演方式,那將會呈現出什麼樣的效果,情緒的微妙變化是否會更加合適。
反思和回味結束之後,藍禮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貝蒂呢?
剛纔這場戲,貝蒂的演出絕對可以稱得上是令人驚豔的。作爲貝蒂在電影裡的主要對手戲演員,藍禮對於貝蒂的表演狀態和節奏有着最清晰的認識,可以看得出來,貝蒂在表演過程中有些走火入魔,混淆了現實和虛幻之間的界限,着實太過投入,以至於無法自拔。
藍禮左右看了看,站在旁邊的克里斯蒂娜-亨德里克斯卻是一臉困惑,沒有能夠明白藍禮眼神裡的意思,藍禮徑直就離開了教室,來到了走廊上,然後就看到了整個人跪在地上的貝蒂,他心底不由一慌,快步跑了過去,擔憂地喊道,“貝蒂,貝蒂,你還好嗎?”
可是貝蒂卻彷彿沒有聽到藍禮的呼喚,整個人蜷縮地趴在地上,悶悶地哭着,那沉悶而壓抑的哭聲在胸腔裡低鳴着,沒有靠近的話,幾乎聽不見,卻充滿了委屈和脆弱,彷彿可以看到那遍體鱗傷的傷口正在流淌着鮮血,無助而彷徨。
藍禮不知道貝蒂到底經歷了什麼,但他卻知道,託尼之所以選擇了貝蒂出演梅瑞狄斯這個角色,就是因爲她們之間是有共通之處的。顯然,剛纔撲在亨利懷裡求助的,不是梅瑞狄斯,而是貝蒂自己。
但,她遭到了拒絕。
整個走廊空蕩蕩的,藍禮沒有看到託尼的身影,稍稍揚起下巴,穿透教室的玻璃窗,然後藍禮就看到了站在監視器前面的託尼,託尼正在專心致志地觀看着回放,然後和攝影師討論着接下來的鏡頭選擇以及運用,那全神貫注的投入,彷彿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自己。
這樣的託尼,藍禮再熟悉不過了,那就是他自己。
視線再次下落,然後就看到了孤獨無助的貝蒂。藍禮心底一片黯然,託尼是一名優秀的藝術家,毋庸置疑,但他卻不是一位出色的父親。生活總是如此,人不是完美的,更不是萬能的,那些在藝術上取得了難以置信成功的藝術家們,在私生活方面卻往往是一個混蛋。
比如馬龍-白蘭度,風流/成/性、私生子衆多、始亂終棄;再比如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電影拍攝期間,揹着妻子,爲了女主角爭風吃醋,和導演大打出手,甚至把導演逼走劇組,自己接手導筒,以至於好萊塢出臺了“伊斯特伍德規則”,禁止演員或者製片人在開除導演之後,自己取而代之接管導筒。
託尼也是如此。比起女兒來說,電影纔是最爲重要的。
在電影之中,亨利不得不拒絕梅瑞狄斯的求助;但在現實之中,藍禮卻可以幫助貝蒂,至少是給予一點點支持。
於是,藍禮在貝蒂的身邊盤腿坐了下來,沒有說話,卻也沒有離開,只是放任貝蒂痛快地哭了出來,將內心的所有負面情緒都發泄出來。
那幽幽的哭聲在耳邊輕輕地迴盪着,許久,許久,彷彿有着無數的委屈想要訴說,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只能用哭聲來表達。
其間,傑瑞米過來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劇組都已經準備好了,但兩位演員卻消失了。藍禮用眼神制止了傑瑞米,示意傑瑞米離開,留給了貝蒂一片屬於她自己的空間。
一直到累了、乏了,貝蒂這才停了下來,擦了擦眼眶裡的淚水,擡起頭來,然後就看到了臉上帶着微笑的藍禮,這讓她有些窘迫,慌忙地低下腦袋,擦拭着臉上的狼狽。
藍禮也沒有打斷她,只是等着她再次擡起頭來,輕輕地調侃到,“你確定等會的第二次拍攝還能夠哭得出來嗎?這一次可是特寫。”
噗嗤,貝蒂不由自主地就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