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的紐約是一番不同的景象,地鐵那老舊的車廂哐當哐當作響,凌亂的塗鴉、髒亂的污漬、破舊的座椅、偶爾裸露出來的電路和某個瞬間突然就不亮的照明燈,穿梭了百年的時空,在這黑暗而狹長的地道里行走,沉澱下了時光的力量,記錄着人們所不瞭解的歷史。
離開曼哈頓的繁華和喧鬧,地鐵載着大半車廂的人們朝着另一個世界駛去,從天堂進入地獄,從盛世進入頹敗,那光怪陸離的景象倒映在那一張張麻木而呆滯的臉龐上,就好像“超脫”這部電影,表面看起來波瀾不驚,但內心深處卻已經滄海桑田。看着窗外偶爾泄露進來的朦朧光芒,藍禮有種拍攝史詩大片的錯覺。
這段時間,藍禮沒有居住在自己下/城區的公寓裡,而是住在了布朗克斯的一間出租屋裡,距離電影裡亨利的出租屋也就一條街之隔,每天都可以走路上班,周圍居住的全部都是/妓/女、癮/君子、酒鬼以及無業遊民,猶如一片混沌的無底深淵,卻無比真實。
藍禮希望自己保持着表演的狀態,同時也希望進一步地感受布朗克斯的日常生活,真正地讓自己融入整個故事之中。
坐在地鐵裡是一件頗爲有趣的事,偶爾可以聽到有人談論“速度與激/情5”,當然不全都是好話,有人破口大罵,也有人津津有味。但他們卻從來不知道,自己談論的對象就坐在地鐵裡,距離自己不過一步遠。
對於藍禮來說,離開了攝像機鏡頭,離開了屏幕,那麼他就是一個普通人,普普通通的年輕人,他不認爲自己有什麼特殊。偶爾和朋友一起到酒吧喝一杯,然後和陌生人討論着自己喜歡的討厭的電影,思考着下一次假期到底應該做點什麼,又或者是睡一個懶覺睡到自然醒。至少他上一次確認的時候,他還不具備超能力,內褲外穿也沒用。
到站了,藍禮快步走了下去,和人潮一起離開了地鐵站。外面的寒風吹來,不由打了一個冷顫,酒精稍稍有些上腦。原本說好一瓶啤酒的,但最後卻是三瓶啤酒和一杯威士忌,藍禮知道這不是最初的計劃,可是他不後悔。
大腦其實很清醒,當腳步卻有些輕盈,一深一淺地走向了自己的臨時公寓。這條街上着實有不少流浪漢,但藍禮卻已經輕車熟路,那簡單落魄的模樣也讓人沒有搶劫的興趣,一路相安無事地回到了公寓。
說是公寓,其實就是一個單間,出了一張牀墊和一張桌子之外,就什麼東西都沒有了。即使有人破門而入,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偷的東西。所以,看到門縫底下透露出來的光亮,藍禮也並未在意,沒有拿出鑰匙,只是嘗試地扭了扭門把手,果然薄薄的木板門就直接推了開來。
推開門,狹窄的房間一目瞭然,然後就看到三個人蜷縮着坐在牀墊上,那擁擠的姿態看起來就像是冬天被困在冰窟裡的遇難者,不得不相擁取暖,但事實就是,他們三個人此時都滿頭大汗,模樣看起來又狼狽又窘迫。
藍禮一下就樂了,呵呵地低笑了起來,“你們三個是怎麼回事?我記得不是有一張椅子嗎?”一個人坐椅子,兩個人坐牀墊,也不知道如此擁擠。“還有電風扇,爲什麼不開呢?”
這間出租屋裡自然是沒有空調的,現在雖然已經是八月了,但暑氣依舊沒有瀟灑;夜晚的戶外倒是氣溫驟降,可是室內難免還有一些悶熱。三個人擁擠成一團,自然是大汗淋漓,就好像剛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擡起頭,看着渾身清爽的藍禮,羅伊-洛克利沒好氣地翻了一個白眼;安迪-羅傑斯卻是好脾氣,掏出了手絹不斷擦着額頭上的汗水;最後還是內森-普雷斯做出瞭解釋,“電風扇壞了,椅子找不到了。”
乾巴巴的兩句話,解釋倒是解釋清楚了,可是看着三個人的困境,藍禮卻是笑得更加歡樂了。
搖搖晃晃地走到了窗戶邊上,拉開了窗簾,打開窗戶,“你們可以坐桌子上,可以把劇本墊着坐在地上,還可以打開窗戶透透氣,再不行的話,冰箱裡還有啤酒,還有冰塊,你們這模樣,看起來就好像是在蒸桑拿一般。”
“藍禮,你還是回去下/城區居住吧。”說話的是安迪,認認真真地勸說着,“反正現在電影的拍攝都已經接近尾聲了,我問過託尼了,最多再兩週就可以殺青了。繼續待在這裡,意義也不大了,居住在這裡不方便,也不安全。”
羅伊扯了扯襯衫的扣子,直來直往地說道,“我已經勸過他好幾次了,但他都勸不聽。我以爲,你應該比我更瞭解他。”
打開冰箱,啤酒已經喝光了,就連冰塊都已經消耗殆盡了,顯然,缺少了某位仁兄的幫助,藍禮完全忘記了去超市補貨這件事;然後走進浴室裡,找到了之前遺忘在這裡的圓凳,搬了出來,看着內森那錯愕的表情,藍禮“噓”了一聲,“不要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最後從櫥櫃裡翻找出幾份報紙和雜誌,丟在了牀墊旁邊的地上,示意他們可以攤開來,席地而坐。
“剛纔外面聽到了槍聲,還有咒罵聲;隔壁房間好像也出事了,隱隱約約可以聽到打鬥的聲音。”內森開口解答了藍禮的疑惑——爲什麼三個人寧願蜷縮成一團,熱得滿頭大汗,也不願意打開窗戶,“遲遲沒有聽到警笛的聲音,你說,我們要不要報警?”
“槍聲?”藍禮想了想,“是不是一陣一陣的,中間間隔一小會,但時間卻不一定;然後咒罵聲就是黑人那種粗話的水準?”內森連連點頭表示了肯定,藍禮恍然大悟,揮了揮手,“旁邊那條街的小混混們打啤酒罐呢。不定時,有時候連續幾天每晚都打;有時候間隔三、四天也沒有一點動靜。看樣子,今晚又有什麼活動了。”
藍禮輕描淡寫的話語,說得眼前三個人一愣一愣的,但他卻渾然未決,“至於隔壁,那是一個角色’S’的調教女王,每天晚上都有活計,之前還專門和我打過招呼呢。”頓了頓,藍禮認真回憶了一下,“我記得之前和你提過啊,這是趣事呢。”
內森張大了嘴巴,笑比哭還難看,搖搖頭,表示自己的清白。
“哦。那就是忘記說了。”藍禮滿不在乎地搖搖頭,然後看着眼前大汗淋漓的三個人,“需要給你們煮一壺咖啡嗎?”
安迪和羅伊兩個人看向了對方,卻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情緒:錯愕,無奈,荒謬,笑意。
在此之前,兩個人就已經通過多次電話了,不是完全不認識的關係,但今天才是藍禮的經紀人和經理人第一次正式見面,終究還是有些陌生。不過,此時此刻,兩個人卻彷彿同病相憐,找到了共同語言。
其實他們都勸過藍禮,居住在這裡太過危險,幾乎可以說是步步驚心,但藍禮卻一意孤行;他們又期望着內森可以和藍禮居住在一起,至少是居住在隔壁,可以互相照應,但藍禮卻堅定地拒絕了,說是他必須保持和亨利一樣的生活狀態。
安迪和羅伊都可以說得上是身經百戰的資深社會人士了,對於社會的黑暗面也有清晰的認識。但即使是羅伊,他的生活條件說不上好,居住街區的環境也不至於如此惡劣,更不要說安迪了。突然進入這樣一個危機四伏、惶恐不安的街區了,求生的本/能難免佔據了上風。
藍禮想起了自己變身成爲流浪漢的第一個晚上,猶如驚弓之鳥。對於三個人的反應也就毫不稀奇了。
看着藍禮忙完了所有的事情,最後在牀墊旁邊攤開的報紙上直接席地而坐,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來,藍禮的腳步有些不穩,但神情卻十分從容。
坐到了圓凳上的羅伊,終於可以在牀墊上伸展開胖乎乎身材的安迪,再次交換了一個視線,眼底都閃爍過了一絲不解:
平時的藍禮,一貫優雅從容,行事大氣,就連影迷們都親切地稱呼他爲“少爺”,更不要說他們這些關係親密的合作伙伴了。他們都猜測着,即使藍禮不是大富大貴之家的出身,至少也是接受良好高等教育的,甚至可能是書香世家。
那麼,爲什麼優雅的藍禮,適應草根生活卻會如此從容呢?就連一絲一毫的不適應都沒有?難道真的是入戲太深了?可是“超脫”這部戲的拍攝過程,藍禮全然沒有出現這種瘋魔的跡象,這又如何解釋?
一個是經紀人,一個是經理人,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就是藍禮在好萊塢最信任的兩個人。但兩個人卻都覺得,隱藏在藍禮身上的不解之謎似乎越來越多,他們也無法確定,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應該是……好事吧?
看了看手錶,藍禮主動打破了房間裡的沉默,“怎麼了,有什麼事,你們專程趕了過來?還有三十分鐘,我就要休息了。”
“你今晚喝酒了吧?需要醒酒一下嗎?”羅伊可以看得出來藍禮今晚的狀態微微有些不同。
藍禮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這樣挺好,就連微醺都不算。”偶爾享受一下這片刻的微醺,猶如躍出水面的魚兒,其實挺好。雖然藍禮還是更加想念戶外的海闊天空,他開始想念衝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