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左手邊的中年男子,氣宇軒昂,身姿挺拔,海軍藍的暗格紋西裝,讓兩鬢的灰白染上了歲月的沉澱和韻味,炯炯有神的雙眸將整張面容都點亮起來;右手邊的中年女子,落落大方,氣質出衆,一件枚紅色的蕾絲晚禮服長裙,仿古希臘祭祀女神式的設計帶着低調的尊貴和華麗,高高挽起的髮髻露出那清秀的面容,時光的痕跡卻成爲了另外一種美。
喬治-霍爾和伊麗莎白-霍爾。
兩個人結伴出現,腳步從容,沉穩優雅,時不時還禮貌地和周圍的人羣點頭示意,這讓那些投射過來的視線都不好意思地繼續停留下來,只能禮貌地迴避開來,然後用視線餘光觀察旁邊的一舉一動。聊天,依舊正在進行着,每個人都在粉飾太平,卻已經心不在焉。
腳步在藍禮和約翰的身邊停了下來,投射下來的影子覆蓋住了約翰的視線,打斷了約翰的話語,條件反射地擡起頭,伊麗莎白對着約翰露出了一個淑女的笑容,“最近一切還好嗎?科德先生。我上週還觀看了你執導的’尼古拉斯-尼克貝(nichos-nickleby)’,表演真的是太精彩了。”
“尼古拉斯-尼克貝”,改編自查爾斯-狄更斯(charles-dickens)原著小說的戲劇,這也是備受英國人喜愛的一出櫸木。
“我的榮幸。”約翰禮貌地表示了感謝,“但老實說,我還是認爲,藍禮是最爲合適的人選。在他現在的年齡段裡,我找不到更加完美的選擇。”原著小說之中,尼古拉斯就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藍禮眉尾輕輕一揚,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不過,他沒有看向喬治和伊麗莎白,而是轉身看向了約翰,“這一個版本是什麼時候開始排練的?”
“去年三月前後。”約翰沒有察覺到三個霍爾之間的暗潮涌動,直率地說道,“我一直等待着你的迴應,等到了最後一刻。所以,你不要告訴我什麼,你現在還想要回到舞臺,去年你拒絕了’尼古拉斯-尼克貝’,剛纔你又表示最近工作繁忙。讓我告訴你,藍禮,你這樣下去,基本功真的會荒廢的。”
去年四月,那就是“太平洋戰爭”正式開播之前了。彼時,藍禮依舊賦閒在家,還沒有遇到“活埋”的表現機會。換而言之,如果藍禮得知約翰正在排練“尼古拉斯-尼克貝”的話,他絕對願意回到倫敦西區試鏡。
可是,藍禮爲什麼一無所知呢?
藍禮的視線意味深長地落在了喬治和伊麗莎白的身上,兩個人卻十分坦然,無比淡定,一點點波動都沒有,“我也是這樣認爲的。所以,丹奇女爵士每隔兩年都會回來倫敦西區表演一段時間。我應該把這個優良的傳統延續下來。”嘴巴上,藍禮卻在迴應約翰的擔憂。
喬治轉頭看向了伊麗莎白,神情依舊不變,“現在是冬天,大家都開始變得懶惰了,躲在家裡,就連劇院都不願意拜訪,只剩下世界各地的遊客們。所謂的經典劇目,漸漸也變成了觀光景點,沒有了藝術,也沒有了創作,是時候應該淘汰了。科德先生,你覺得呢?”
這是整個藝術界都在探討的問題,對於上流社會來說也同樣是如此。他們可不希望進入劇院裡,看到大量什麼都不懂的遊客觀衆。他們擔心的不是那些觀衆大放厥詞地發表自己對戲劇的看法,而是那些觀衆根本就看不到,就連基本的戲劇禮儀都不遵守。
約翰輕輕收了收下頜,正準備回答,沒有想到,藍禮卻搶先了一步,“呵呵,現代社會總是太過浮躁,迫不及待地放棄那些傳統藝術,然後固守着那些愚蠢的形勢和禮儀,一邊拒絕接受潮流的進步,一邊又拒絕挖掘傳統的內涵。藝術就是這樣漸漸消亡的。”
表面探討藝術,實則探討規矩。這簡簡單單的話語背後,卻是鋒芒畢露。
伊頓被夾在中間,只覺得如芒在背,他還是不喜歡這樣的場合。視線一會落在了喬治身上,一會又看向了藍禮,完全不知所措,就像是迷途的羔羊。
“就好像圖書館一樣嗎?”伊麗莎白不動聲色地接過了話頭,她剛纔提起了“尼古拉斯-尼克貝”,僅僅只是爲了打開社交場合的局面罷了,一時間居然忘記了,約翰曾經來電,邀請藍禮出演。但這不足以讓她慌亂。“現在的年輕人已經習慣了用電腦閱讀,圖書館的作用正在下降,就連紙質書的地位也正在消亡,誰知道未來會如何發展呢?所謂的藝術,就應該保持原本的模樣,如果淪爲了商業籌碼,那還不如封存起來,猶如畫作一般,保留在博物館。”
“然後讓所有的年輕一輩都抗拒進入博物館,當老一輩都離開了之後,藝術也都跟隨着他們永遠離開。”藍禮的回答也不緊不慢,視線卻平起平坐地看向了喬治和伊麗莎白。伊麗莎白此時還在隱忍,神情穩定;但喬治的眼睛深處卻已經可以看到了火苗竄起,“我的意思是,圖書館不會消亡,即使未來所有人都用手機進行閱讀,但圖書館的藝術地位依舊是存在的。博物館也是如此,我們要承認博物館存在的意義,卻也要承認網絡時代賦予藝術的新特徵。”
電影之所以被稱爲第七藝術,就是因爲它融合了繪畫、戲劇、文學、音樂等多種藝術形式,然後開創了屬於自己的一片領域。無論藝術作品,還是商業作品,它們歸根結底都是藝術創作的一種形式。就好像曾經的文學、戲劇一樣,電影也應該被“保守勢力”所接納。
簡單總結剛纔的對話就是:
電影演員可恥。電影演員光榮。
喬治的視線死死地盯着藍禮,平靜的表面之下卻是狂風驟雨,“那麼狩獵呢?狩獵是否也應該被時代淘汰了呢?還是說,它依舊是與時俱進的?”
“如果是爲了生存,那麼狩獵就是大自然循環的一部分;但如果是爲了炫耀和社交,那麼狩獵和衣服、珠寶、皇冠一樣,不過是人們炫耀的資本罷了。在我看來,狩獵和電影,沒有任何不同。”藍禮展現出了寧折不彎的強大聲勢,在喬治和伊麗莎白的夾擊之下,依舊不落下風。
伊麗莎白可以感受到喬治的手臂肌肉開始緊繃起來,但她卻沒有精力勸慰喬治,因爲她自己的胸口也積蓄了一團火焰,熊熊燃燒。
藍禮是故意的,他們知道,藍禮自己也知道,這一切都是精心安排的。
他們提前交代了時間,就是爲了讓雙方錯過彼此,維護顏面;但藍禮還是選擇了同樣的時間段,直接出現。可惡的是,僅僅只是在伊麗莎白抵達之後短短几分鐘之後,藍禮的腳步就到達了,這將喬治和伊麗莎白推向了尷尬的位置——他們沒有辦法找藉口立刻離開,否則逃避的意圖就太過明顯了。
更糟糕的是,藍禮不曾主動尋找喬治和伊麗莎白,而且還從容不迫地展開了社交,絲毫不避諱“速度與激/情5”所帶來的強大曝光率,簡直就是丟人現眼。霍爾家的“家醜”,似乎就這樣被曝光在了檯面之上。
“霍爾”這個姓氏所承載的榮譽,藍禮可以不在乎,喬治卻不行,伊麗莎白也不行。所以,在這場意氣之爭中,他們註定是落下風的一方,於是,他們妥協了,主動找到了藍禮。
不是期待中的狼狽不堪,也不是期待中的失魂落魄,甚至不是期待中的畏畏縮縮,自信而張揚的藍禮,徹底點燃了喬治和伊麗莎白內心深處的憋屈和怒火,藍禮在社交場合的每一寸勝利,也就是霍爾家族在社交場合的每一寸退步。
“那麼冬季狩獵,你最好還是不要出席了,免得在現場格格不入。”伊麗莎白臉上帶着笑容,和藹可親,但話語之中卻透露出一股寒氣,讓人不寒而慄。
藍禮禮貌地點點頭,以微笑表示了迴應。雖然沒有說話,但不卑不亢的態度卻是最好的回答:冬季狩獵,我不屑出席。
不過,喬治和伊麗莎白卻不在乎藍禮的態度,他們要的是結果,心情稍稍放鬆了一些,可還沒有來得及徹底平復,藍禮就微笑地說道,“對了,我會在漢普郡工作,歡迎你們前來探班,分享一下狩獵的最新消息。”
喬治的臉色暗了暗,在夜色之中並不明顯,可是藍禮卻知道,喬治的情緒已經到達臨界點了。平時面對事情,喬治的脾氣容忍度肯定沒有如此糟糕,不過,面對藍禮,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伊麗莎白暗暗地捏了捏喬治的手臂,示意她冷靜,然後走了上前,笑呵呵地說道,“那麼我和你父親就先離開了,我們還需要參加漢密爾頓夫婦的私人派對。”伊麗莎白假裝給了藍禮一個擁抱,親暱地猶如疼愛孩子的母親,卻在藍禮的耳邊低聲說道,“你應該表現得更加得體。”
藍禮不由莞爾,“你們應該瞭解自己的孩子更多一些。”
伊麗莎白的意思是,藍禮應該避開他們出現的時段;而藍禮的意思則是,他偏偏是一個故意作對的個性,不讓出席,反而會故意出席。如果喬治和伊麗莎白沒有提前通知,藍禮不會刻意挑選時間,可能遇見,可能遇不見,這各是百分之五十的機率;但他們提前通知了,就等於樹立了一個槍靶子,藍禮可不會輕易打偏。
一句交鋒,兩個人鬆開了彼此,而後喬治和伊麗莎白就這樣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