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情緒都是淡淡的,猶如水草一般纏繞在旋律之中,伴隨着海水的潮起潮落輕輕起伏,寧靜的樂符甚至讓夜幕之下的燈光都平復了下來;可是隱藏在音符背後的情感卻是如此真實,又如此洶涌,撞擊着胸膛隱隱作痛。
海瑟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她的夢想似乎還沒有來得及揚帆起航,就被扼殺在了搖籃之中,虛弱的身體成爲了無法擺脫的枷鎖,禁錮了她的腳步。雖然表面上不曾說出來,但內心深處,她卻在怨天尤人,疾世憤俗。
可如果就連她自己都放棄了,又有誰能夠實現她的夢想呢?
“我不知道,你居然是一位如此出色的歌手?”海瑟的聲音打破了庭院裡的寧靜,那一絲不易察覺的鼻音泄露了她剛纔的狼狽。
藍禮回過頭來,當看到是海瑟時,嘴角的笑容不由就上揚了起來,“僅僅只是業餘愛好而已。”簡單的回答直接一筆帶過,“天色暗下來了,外面風太大,我們進去裡面吧。”
“不用擔心我,我不是玻璃娃娃。”海瑟翻了一個白眼,大喇喇地反駁道。然後,她就邁開了步伐,朝着長椅走來。
每一個步伐都是如此艱辛,甚至可以看到她的雙腿在顫顫巍巍,彷彿在刀尖上行走一般,步履維艱。對於常人來說,再簡單不過的行走,對於她來說,確實現在最艱難的挑戰之一,還有吃飯,還有喝水,還有呼吸。
雖然海瑟的步伐無比困難,但藍禮卻沒有站起來去幫助她。他知道,海瑟現在還沒有到那麼嚴重的沉重,她依舊可以憑藉着自己的雙腳行走,只是慢了一點;他也知道,海瑟需要的是尊重和信任,而不是憐憫和同情,從她的父母和護士那裡,她已經得到了足夠多的照顧,她需要有人能夠獨立地、平等地、正常地對待她,讓她感覺自己不僅僅是一個虛弱的病人。
至少上一世藍禮躺在病牀/上時,是如此想的。哪怕他知道這樣的想法十分幼稚,但他依舊如此堅持。這也是他需要總是渴望朋友的原因。
不過短短六、七步的距離,海瑟足足走了將近兩分鐘,這才抵達,然後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無法控制地長長吐出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沉默在緩緩蔓延,藍禮卻始終沒有着急着開口,等待着海瑟喘過那口氣之後,海瑟主動開口打破了沉默,“剛纔那首歌叫什麼名字?我之前在電臺從來沒有聽過。”
“我剛纔隨手創作的。”藍禮坦誠地說道,說實話,剛纔的創作太過隨意了,歌詞沒有敘事的風格,倒是洋溢着詩詞的感覺。
同樣的一首歌,在不同的情景之下都會有不同的理解,在不同的聽衆耳朵裡也會有不同的感受。當然,不同的場合進行表演也會詮釋出不同的內涵。今晚,是關於好萊塢的。
“‘野獸(monster)’,這首歌叫做’野獸’。”藍禮沒有琢磨太久,隨性地說道,“你覺得怎麼樣?”
海瑟沒有說話,而是細細地咀嚼起來。“野獸”,這個名字和剛纔歌曲的內容似乎一點都不搭,那種悲傷而落寞的形單影隻,似乎都被歌名攪亂了,可仔細想想,海瑟卻沉默了。
野獸,在叢林之中依靠本/能求生的野獸,在大自然的優勝劣汰之下生存的野獸,在生存道路上獨自前行的野獸,在殘酷自然裡傷痕累累卻頑強生存的野獸,原始而粗糲,赤/裸而生猛,孤獨而肆意。
聽到了藍禮的聲音,但海瑟卻走神沒聽到,不由下意識地出聲問道,“啊?”
藍禮不由莞爾,搖了搖頭,“沒有,沒什麼。”
海瑟認真地打量着藍禮的模樣,那雙隱藏在濃密睫毛背後的眸子,宛若神秘深邃的夜空,一望無際的黑暗,卻有着令人好奇的紋路和光暈,蘊含着宇宙的奧妙和深刻,剎那芳華的極致卻又轉瞬即逝。
“我從來不知道,你的表演如此精彩。”海瑟讚歎道,“我是說,我知道你是一位出色的演員,’太平洋戰爭’確確實實是一部精彩的作品,你的表演真是……”海瑟停頓了片刻,似乎正在尋找着合適的詞彙和句子來形容內心的感受,“讓人記憶深刻,回味無窮。”
藍禮從來不曾說過他的職業,醫院裡幾乎沒有人知道他是一名演員。如果不是有人無意中看到了“太平洋戰爭”,所有人現在都還被矇在鼓裡。事實上,藍禮不僅是一名演員,而且還是一名令人驚豔的演員。
海瑟不是專業人士,她不知道應該如何評判演技,但她卻可以感受得到,那強大的表演力量撥動了她內心的琴絃,洶涌的反思根本停不下來,真正地讓人進入了尤金-大錘-斯萊奇的世界裡。
說完,海瑟就搖了搖頭,對自己的用詞不太滿意,卻又想不出更加合適的話語了,只能是鬱悶地揮了揮手,“那是我第二遍觀看這套劇集的唯一動力。可是,我卻不知道,你的音樂是如此……動人。”
是的,動人,真正地觸動到內心深處的琴絃,柔軟而溫暖,那孤獨到了極致的殘陽,溫暖得讓人潸然淚下。
藍禮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謝謝誇獎。雖然我知道你有討好我的嫌疑,但……謝謝。”
“討好?”海瑟瞪圓了眼睛,一臉嫌棄的表情,“我纔不用討好你呢。如果你的音樂糟糕的話,我纔是那個最喜聞樂見的人,相信我,我絕對第一個就落井下石。”海瑟那誇張的話語讓藍禮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濃濃的笑意滿溢出來,“我只是覺得,也許,可能,大概,或者,你是一位出色的演員,卻是一位更爲出色的歌手。你應該把自己的天賦分享給其他聽衆,比如說剛纔那首歌。”
“中箭。”藍禮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臉悲傷的模樣,“我以爲你說我的表演十分精彩呢。”
“當然,當然,我的意思是,’太平洋戰爭’的發揮空間畢竟有限,你的演出很出色,不過角色本身就限制了更多的東西……”海瑟一臉着急地解釋起來,但隨後就發現了藍禮嘴角那抹戲謔的笑意,這才反應過來,藍禮是在故意捉弄她的,她不由氣呼呼地轉過頭,鼓起了臉頰,拒絕繼續和藍禮交談下去。
“呵呵。”藍禮的笑聲輕溢了出來,“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演員纔是我的專業,音樂不過是陶冶情操的興趣罷了。比起音樂來說,我還是更加享受表演的過程。當然,也有可能我是一個沒有表演天賦的庸才,我正在浪費我的生命,但……”藍禮聳了聳肩,攤開了雙手,“不堅持下去,誰知道呢?”
海瑟被藍禮如此戲謔的說法逗樂了,剛想要說話,卻又想起自己正在和藍禮賭氣,轉過頭了一下,又扭過頭,然後又忍不住轉過來,最後還是放棄了,沒好氣地看着藍禮,“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的確是十分出色的演員,但我只是覺得,你的音樂……可以打動每個聽衆。”
“如果我說,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是不是顯得我很自大?這會不會影響我的形象?”藍禮託着下巴,一本正經地說道。
“噗嗤。”海瑟沒有忍住,直接就笑出了聲,仔細想想,很是無可奈何,笑得越發開心了,連帶着藍禮也笑了起來。好不容易纔停止了下來,海瑟輕輕嘆了一口氣,“你知道,你這樣可是會拉不少仇恨的。”
擁有着令人嫉妒的天賦,卻肆意揮霍。
天才總是如此,讓人羨慕,讓人欣賞,卻又讓人痛恨。就好像沃爾夫岡-莫扎特(wolfgang-mozart)一樣,才華橫溢卻恃才放曠,安東尼奧-薩里耶利(antonio-salieri)從驚豔到羨慕再到嫉妒,最後轉化成爲怨恨,一點一點地將莫扎特逼上了絕路。
藍禮攤開了雙手,“這到底是稱讚還是詆譭?”
“這是稱讚也是詆譭。”海瑟就好像小大人一般,嚴肅認真地說道,但架子支撐不過三秒,隨後就因爲笑容而破功了,“我可以肯定,你會成爲一名優秀……不,偉大的演員,就好像你可以成爲一無名偉大的歌手一樣。所以,能夠認識你,這是我的榮幸。”
偉大。
藍禮心底不由微微地觸動,雖然說,“太平洋戰爭”證明了他的實力,但伊麗莎白和喬治的話語卻始終在他的耳邊縈繞,從小時候開始,他們就不看好藍禮的所謂夢想,不僅因爲電影演員對於貴族家庭來說是低賤的職業,還因爲他們始終認爲藍禮沒有天賦。
天才,其實這是一個貶義詞,因爲只有真正進入一定階層之後才知道,這個世界上天才太多了,數不勝數,但真正能夠實現成功、闖出名號的天才卻寥寥無幾。事實上,在現實生活中,天才往往命途多舛,早早夭折,笑到最後的是那些世俗的聰明人。
掛着“霍爾”的姓氏,藍禮小時候見過太多太多的天才了,真正的天才。所以,他從來不認爲自己是天才,甚至質疑自己的表演天賦。但,這卻從來不曾動搖過他的夢想,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到了現在。
看着眼前的海瑟,藍禮啞然失笑。他早就已經做出選擇了,不是嗎?那又何必猶豫呢,上一世的猶豫和躊躇,掙扎和困惑,難道還不夠嗎?未來到底會如何,只有走下去,才能知道,不是嗎?
“海瑟,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要先聽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