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嫵深深吐了一口氣,盯着寧澄,一字一句問道:“那麼,你告訴我,你如何做到腳印只進不出?阮年年的頭顱在哪裡?殺害阮年年和李秀才的刀又被你藏在哪裡?”
寧澄呆呆地看着葉嫵,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又閉上了嘴,迷茫地看向了葉洪彥。
葉嫵跪在地上,擡頭看着葉洪彥,一字一句地道:“大人,請聽小女子一言,現在事實不清,寧澄也說不明白,請大人不要定罪寧澄。”
葉洪彥看着堂下跪着的葉嫵,抓着驚堂木的手緊了緊,終究是沒有敲下去,“來人,把寧澄帶下去,嚴加看管。退堂!”
葉洪彥氣沖沖地在前面走着,葉嫵小跑着跟在後面,嘴裡不住地喚着:“爹,爹,你等等!”
待看到廳中負手站在中央的夏侯玄和趙承愷時,葉洪彥腳步一停,在後面追得氣喘呼呼的葉嫵不妨撞到了葉洪彥後背,葉洪彥面色不佳地轉過身,責備道:“如此莽撞,成何體統!”
葉嫵趕緊後退一步,站好低頭,低頭時眉眼朝着夏侯玄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夏侯玄似笑非笑的嘴角。
葉洪彥扶了扶額,伸手示意了一下夏侯玄身側的椅子,“夏侯公子,趙公子,請坐。”
夏侯玄點了點頭,坐了下來,葉洪彥和趙承愷也跟着坐了下來,葉嫵乖巧地站在葉洪彥身後。
葉洪彥清了清嗓子,道:“不知兩位公子是不是爲寧澄之事而來?”
趙承愷從袖中掏出摺扇,點了點手心,道:“正是此事,聽說街頭巷議甚是不利於葉大人。百姓都在暗暗揣測兇手尚未伏法,聽聞不少待嫁新娘都推遲了婚期,這可不利於朝廷頒佈的配婚令,而且民心惶惶,如何務農勞作?”
葉洪彥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我本想定罪寧澄,可是被小女阻擋,葉娘,你跟夏侯公子和趙公子說說吧。”
葉嫵走到廳中,行了一禮,道:“爹,夏侯公子,趙公子,我認爲該案存在疑點,既然寧澄承認此事是他所爲,那麼犯罪手法和藏匿手法就不會隱藏,可是寧澄並不能說出犯罪細節,此事必有隱情。”
趙承愷掂了掂手上的扇子,道:“既然不說,那就繼續刑訊,直到他說爲止。”
葉嫵目光銳利地看向了趙承愷,道:“這是屈打成招!”
夏侯玄伸手止住了二人即將開始的辯論,道:“我認同葉姑娘的說法。之前的刑訊已經夠嚴苛,再繼續下去就真的是屈打成招。寧澄暫先收押,不要再進行刑訊。”
……
“小姐,您已經在窗前坐了一天了,這紙都快被你戳爛了。”拂冬抽出葉嫵手上被她用炭筆點的面無全非的紙,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點兒,沒有任何思路。
“哎……”葉嫵撓了撓頭,順勢趴在手臂上。
拂冬探身把窗戶稍微關了一些,道:“這幾日細雨連綿,說是陰溼,也別有一番春雨料峭的味道。小姐既然思緒擁堵,要不出去走走?”
葉嫵起身,道:“也好。”
葉嫵撐起油紙傘,沿着巷子緩緩踱步出去。一路上,雨絲悄無聲息落在油紙傘上,若不是偶爾聚成一滴劃過,恍若無雨。葉嫵腦海中不斷推演着現場的可能性,不知不覺走到了茶樓窗下,腦海中有一絲思路劃過,葉嫵腳步頓了頓。
忽然一股大力扯住了葉嫵的手臂,拽着葉嫵朝着一邊倒去。葉嫵一時不查,油紙傘從手中滑落,隨着油紙傘掉落的聲音,還有另一個重物墜地的聲響。而葉嫵重重地撞到拉她那人懷中。
夏侯玄把葉嫵抱了個滿懷,愣了愣,扶住葉嫵,問道:“葉小姐,有沒有傷到?”
葉嫵扶額擡起頭,撞進了夏侯玄深黑的眼眸中。
夏侯玄見葉嫵沒有回答,擡手輕觸了一下葉嫵的額頭,確認無事方道:“剛纔我見葉小姐差點被掉落的支窗木棒打到,情急之下就拉了葉小姐,用力過猛了些,葉小姐見諒。”
葉嫵忙退出夏侯玄的懷抱,行了一禮,道:“謝夏侯公子搭救。”
這時,茶樓老闆匆匆趕了下來,拾起地上的木棒,賠禮道:“二位沒事吧?真是不好意思,不如二位上來坐坐?今天的茶我請。”
夏侯玄看向葉嫵,葉嫵點了點頭,隨老闆走進了茶樓。
窗外小雨還在飄着,時不時順着風劃過窗櫺,掀起葉嫵鬢邊的髮絲,撲在葉嫵面上,落在面前的桌子上。葉嫵靜靜地望着窗外的雨絲,眼神放空,腦海中迴旋着那天的雨。
夏侯玄坐在葉嫵對面,手上擎着一盞茶,穿過嫋嫋的霧氣看着葉嫵,看着她下意識地用食指點着桌面,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頭。夏侯玄微微用力捏住了手上的茶盞,剛剛他竟然有一瞬間想要出手擦乾飄在葉嫵臉上的雨水,想要撫平葉嫵眉角的蹙起。
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喧譁,夾雜着婦人尖銳的叫喊聲。葉嫵眉頭更加深地蹙了起來,夏侯玄放下茶盞,準備起身看一下外邊發生了什麼事,這時,茶室的門被人從外邊大力推了開。
一名面容姣好的婦人一身狼狽地跪在門邊,頭上髮髻歪着,幾縷頭髮散落在胸前,身上的衣衫胡亂地裹在身上,素色的衣衫上隱隱有泥土沾在上面,可能是拉扯中被人推搡在地。外裳皺皺巴巴地被她抱在懷裡,似乎是有個孩子包在外裳中。
“葉小姐,求您給妾身做主!”婦人小心地攬着懷中的孩子,眼淚順着嘴角滴下,卻脣齒清晰地喊道,隨着她的話音落地,她的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葉嫵被人打斷思緒,擡眼看到此種情景,來不及說什麼,連忙上前扶住該婦人,“夫人,切莫行如此大禮,小女只是個平民百姓。”
婦人搖搖頭,眼淚摔碎在地上,道:“在這文登縣誰不知道小姐協助知縣大人斷案,葉小姐,求您了。”
葉嫵用力拉起了婦人,擡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水,看着門外好奇看進來的百姓,無奈道:“夫人先起來,跟我說說事情的始末吧。”
婦人這才把手上的孩子往前遞了遞,道:“妾身名喚莞姬,是阮金財阮老爺在外頭置的外室。幾年前,老爺外出做生意,一夜情緣之後,得知妾身懷了身孕,就給妾身贖身置在外室,老爺子嗣薄,夫人知道了莞姬,也沒有理睬莞姬,孩子出生後,老爺也只給賜了個小名兒,喚作桃子。前不久大小姐冤死,夫人竟然開始差人給桃子送糕點。”莞姬說着,聲音哽咽了起來,她吞了吞口水,這才又道,“我明明叮囑過桃子不準吃,可是桃子那麼小,也沒見過什麼好吃的,今天趁着我做飯的時候,偷偷吃了糕點,等我回來,桃子已經沒了氣息。”
莞姬託着孩子,兩隻水潤的眼睛緊緊地看着葉嫵,淚水不斷地滑下,似是無聲控告着。夏侯玄淡淡地瞥了莞姬一眼,莞姬本是看着有男人與葉嫵坐在一處,心裡盤旋着若是葉嫵不爲他做主,憑藉她的姿色,男人定爲她抱不平,可夏侯玄這一眼,卻讓莞姬心頭一跳,連忙低垂下了頭。
葉嫵低頭察看桃子的狀況,自是沒有注意到二人的眼神官司。
桃子的面部明顯腫脹了起來,擠得眼睛都快要看不見,臉色微微發紺,尤其是嘴脣,已經呈現深紫色,而鼻子下面似乎有血跡混着鼻涕流過,帶着淡淡的痕跡。而桃子身上似乎帶着體溫,恍若睡熟了。
葉嫵掰開桃子的嘴,口腔裡滿滿的都是綠豆糕碎末,乾澀的糕點尚未被唾沫浸溼便匆忙嚥了下去。
“葉小姐,是不是夫人的糕點有問題?是她,是她容不下我的桃子,下毒手毒害了我的桃子!”莞姬見葉嫵已經察看完畢,擱下左手緊握的籃子,一把抓住葉嫵的衣袖,聲淚俱下地問道。
“你個賤婢,滿嘴胡言,竟然陷害我!”一道憤怒的聲音從樓梯處傳來,阮金財扶着惠娘走了進來,惠娘叉着腰指着莞姬道:“幸好老爺就在這裡,要不不知道怎麼編排我呢!”
阮金財站在惠娘身邊,遠遠地看了一眼莞姬和她手上的桃子,皺着眉頭問道:“葉小姐見笑了,可否告訴在下發生了何事?”
莞姬愣愣地看着護在惠娘身邊的阮金財,在看一眼已經死去的桃子,哀嚎一聲,一頭朝着惠娘撞了過去。
阮金財側身擋住有些狂亂的莞姬,一把推開她,莞姬體力不敵阮金財,帶着桃子一併兒摔在地上,桃子從她懷中滾落了出來,莞姬趕忙撲過去輕柔地抱起桃子,轉頭對阮金財哭訴道:“老爺,是她,毒死了我們的桃子!”
阮金財看都沒有看一眼倒在地上的莞姬母子二人,倒是轉身確定身後的惠娘無礙,才說道,“我沒有看到她如何毒害桃子,我倒是看到你差點兒撞壞了夫人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