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比副主席略高一些,說出來的話也稍微能入耳。雖說本質上也是個十惡不赦的傢伙,但好在同行襯托,大雄覺得這傢伙看着順眼點兒……所以,如果待會兒真的動起手來,他會讓這位高個兒主席死的痛快些。
在此之前,不妨先聽聽他的遺言。
……
“如果我的道理能夠說服你,是不是我們就不用死了?”
“你先說說看。”大雄笑着,重新做回椅子上,擺了擺手,“反正時間多得是,正好也讓我聽聽你們這些‘爸爸’到底怎麼想的。但我先把話說在前面,如果你是想拖延時間,或者準備了什麼後手來對付我……那就不好意思了。一旦察覺到什麼地方不對勁,我可不是什麼爛好人,還會坐在這裡聽你把話講完。”
“多謝你給我們這個機會。”
主席正襟危坐,朝大雄微微鞠了一躬,由於戴着面具也看不到表情。但他的聲音相當鎮定,甚至連一點點感情都沒有,完全不像一個將死之人。
“首先,我看出來一點:你似乎對我們培育駕駛員的方式方法頗有微詞。用史前時代的一個詞語來說,就是‘非人道’。”
大雄冷笑道,“這是個好詞,你們不該讓它變成史前文化的。”
“請允許我指出,那些和你朝夕相處的孩子,他們本身就是作爲‘道具’出生的。這些孩子從小受到的教育很簡單、很直白,不需要他們擁有多麼複雜的道德觀、價值觀,或是辨別好壞的能力。他們所需要學習的,僅僅只是駕駛弗蘭克斯機甲的方法,以及和搭檔進行精神匹配。訓練,訓練,日復一日的訓練。最終,良品留下,劣品淘汰,就像燒製瓷器一樣簡單明瞭。你或許覺得這很殘忍,但從一開始,你就忽視了一個非常重要的點——
這個社會,已經不需要‘學生’了。地球的能源就只能供養這麼多人,再有新生兒出現,會打破這個微妙的平衡。”
聽着聽着,大雄的火氣越來越大。
“那就讓這些多出來的、幾百來歲的人去死啊。”大雄毫不在乎地說着,“什麼價值都不提供,白吃白喝,活個幾百年,將地球的資源蛀得一乾二淨……這不是癌細胞是什麼?人本來就會死的,這些老東西不死,新生兒怎麼能誕生?佔着茅坑不拉屎算怎麼回事?”
“……請設身處地地想一想,那些上上個世紀的居民,一直活到現在,讓他們唐突地去死是不可能的。”主席正兒八經地說道,“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公民’,而那些孩子,在法律中僅僅只是‘道具’。人會在乎道具的生死或者想法嗎?不會,因爲道具是爲自己提供便利的,不是給自己添堵的。”
好嘛,這下水落石出了。
看看現在地表的樣子就知道,地球的資源多半不夠了,只能養着那些沉眠在美夢中的大人……但是外邊的叫龍又不能不管。於是乎,克隆出一個個小孩子,把他們當消耗品來用,又能保護都市,又能抑制人口增加,多好?
至於爲什麼大人不開機甲去作戰,主席給的理由是“弗蘭克斯機甲的駕駛員只有正值青春期年紀的少年少女可以開,這是機甲本身的特殊性決定的”。
但大雄覺得,讓那些在家中高枕無憂的大人上戰場,估計也是沒人願意的……既然開發出道具來了,不用白不用嘛。
……
“說完了?這就是你的道理?”大雄強忍着怒意聽他說完,嚯地一下又從椅子上跳起來,彷彿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好,你們這些不把人當人的傢伙可以去死了!”
“等等。”主席有條不紊地說道,“還有最後一件事。”
“叫龍並非單純的野獸,據我們所知,這些住在地底深處的怪物有一個領袖,並且還是個不簡單的角色。就是她組織了叫龍的一次次進攻、防守和撤退,這幾百年來,一直和我們掰手腕,使得這次大戰永無寧日。直到現在,叫龍和人類依舊在僵持着,也沒出現哪方壓倒另一方的現象,這足以說明……這位領袖,是很有本事的。”
大雄臉上的殺意說收就收,第二次坐回那張小椅子上,喃喃自語道,“……她?”
“理論上說,叫龍是硅基生物,沒有性別。但據唯一的目擊者描述,她更像人類女性,有手有腳,腦袋上長着一根犄角,皮膚深藍色,像是七八歲的人類女孩,非常嬌小。”
主席將身體側過來,像是瞥了一眼維爾納博士,而後者只好露出苦笑。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能夠說服這個叫龍公主停戰,那麼弗蘭克斯機甲和駕駛員也就沒有必要存在了。這之後,你看不慣的那些行爲也會順理成章地消失。我們不能對那些已經死去的駕駛員做什麼補償,但至少……以後,不會再有人像他們那樣犧牲,也不失爲一種雙贏結局。”
“至於現在的駕駛員……他們也可以自由選擇,是繼續住在槲寄生,還是進入要塞都市,成爲‘大人’。教育暫時是不可能了,因爲這項活動停滯了將近一個世紀,我們找不到老師。”
……
大雄眯起眼睛,考慮起來。
聽上去像是個還能接受的方案。
“你們記住,過去的罪孽,不會因爲今天的善舉就一筆勾銷,更何況這也不是什麼善舉。”大雄對他們咧嘴一笑,“借刀殺人的本事玩的挺厲害啊。你是不是還指望我幫你們搞死她?”
主席沒有回答。
“行,那就這樣吧。”大雄兀然起身,“這是個好主意,但執行起來又是另一碼事……等我做完這件事之後,你們還是得死,所以好好珍惜最後一點點時間吧。”
————
這之後,事兒就算敲定下來了。大雄和一位身着白袍的侍從一起,坐上一輛能夠在地底鑽探的車,朝着叫龍人的巢穴筆直開去。除了他倆之外,車內倒還有些許揹負槍支的士兵端坐着,也有一起同行。爸爸們當然也知道大雄不需要什麼保鏢,但總得挑幾個人出來一起,做作樣子也好……
話說回來,APE竟然有叫龍基地的座標,這實在是讓大雄無比驚異:你們既然都已經知道對方大本營位置了,爲啥還不派兵圍剿?就這麼放着不管嗎?哪怕丟幾斤炸彈下去也好啊。
結果白袍侍從告訴他,叫龍公主多半也有爸爸們位置的實時信息。只不過兩方想要換家都是要付出巨大代價的,誰都不可能輕易打入重兵把守的基地,這麼一來,兩家的情報就這樣一直留在對方手上沒挪過窩。叫龍和人類一直在打仗,戰線拖長時,爸爸們偶爾也會派人去和叫龍公主談判,在一個區塊內用談判來代替戰爭,可多半都是無疾而終。偶有成功的一兩例,那就真是難得中的大難得,這也足以說明叫龍公主不是個死腦筋——在必要的時候,她也會放棄一根筋死犟,以此來給叫龍一族換取更大的利益。
當然,談判一事,從來不會告訴身在前線的孩子們。
大雄聽了,唯有冷笑而已。
————
房間內,大雄已經動身去了,剩下的人卻久久沒散。七張面具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瞪着,也沒別的小動作,場景甚是駭人。
“諸位,你們覺得此人如何?”副主席一改方纔囂張的口吻,語氣一轉,像是在瞬間剝落所有感情。
沒人說話。
Wωω ▲тт kΛn ▲¢o
他就只好跟主席二人聊起來。
“剛纔,我兩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多半已經被他看出來了。只是他沒說而已,心裡清楚。”主席如此說道,“畢竟這也不是什麼高明把戲。”
“此人所言,到底是死鴨子嘴硬,還是真的有本事做到?”
“多半是後者。”主席斬釘截鐵地說道,“不知從哪裡出了這樣一個人,我們的計劃被全盤打亂……他擁有的超自然力量貨真價值,而且具有極高的侵略性。這次,不管這招驅虎吞狼之策有沒有成功,我們都必須將計劃提前了。我一直在用精神力試探他,不出所料,他的精神和肉體都無比強韌,與之相比,他展現的那些超能力根本不值一提,像是爲了藏拙而故意用出來的。”
“換言之,叫龍公主可能真的會死在他手上。”
主席點頭道,“以此人心性,戰敗叫龍公主後,他真的會折返回來,特地來殺我們。”
“危險。”
“是的,極度危險。”
“必須將計劃提前了。聯繫斥候部隊吧。”
“在此之前,我們還要做一件事……”主席忽然站了起來,扭頭,緩緩掃過列席的各位賢者,說道,“那就是清理現場。”
他和副主席心有靈犀,同時掏出兩把微型 衝鋒槍,對着剩下的五人一頓狂掃。
血花迸射,槍口火光攢動。不多時,地上多出五具東倒西歪的屍體。
博士突遭變故,一時間竟然懵住了,似乎覺得眼前這一幕全然是自己在做夢。不等他從白大褂的口袋裡掏出什麼道具,主席就別過槍口,毫不猶豫地掃了一梭子彈上去,正好打在他的胸腔處。其中有幾顆子彈擊中了他改造過的半邊軀體,從而濺射出火花,但終究還是有子彈打進軀體,濺出不少血泥。強大的後坐力將博士整個人都掀翻在地,肺葉被擊穿,鮮血從他的喉嚨裡淌出來,染紅了原本花白的鬍子。他久違地有種溺水的感覺。
硝煙散去,一場兵變在無聲無息中完成了。
“……爲什麼?”維爾納博士的視野開始模糊,那隻機械的義眼也因爲心臟無法泵動而逐漸失靈,無法爲他提供視力。在瀕死之前,他只能吊起最後的一口氣,瞪大眼睛,看着朝他緩緩走來的二人,“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我們是VIRM,維爾納博士。反正你也是個將死之人了,知道這些……也無所謂。”主席隨手將槍械甩到一邊,像個久經沙場的拳擊手一般活動活動手腕,一面說道,“我們很欣賞你。遺憾的是,爲了大局考慮,像你這樣的‘人才’……早點死,對我們來說更有利。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做任何醫療處理,將會在一分四十秒後因失血過多而死亡,有什麼遺言嗎?”
“爲什麼……爲什麼……”維爾納博士此刻已是氣若游絲、奄奄一息,連說話的音量都跟蚊子叫沒什麼區別了,“我給你們……做了那麼多事……”
“關於這一點,我們很感謝你這幾十年的精誠合作。如果沒有你的話,VIRM想要全盤接管人類……可能會有些難度。”主席的聲音裡似乎有些笑意,他伸出手,摘下了自己的金色面具。
面具下沒有人。
寬大的法袍像是失去支撐一般,“哐當”一聲散落在地。
但他的聲音仍在空氣中環繞着,宛若一個揮散不去的幽靈,“多虧維爾納·弗蘭克斯,多虧了你,我們才能真正的、長久的控制住人類,驅使人類和叫龍互相殘殺……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放心吧維爾納博士,你的名字將會在VIRM的攻佔史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