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北宗師第一人。
亦或者說，天下宗師第一人，此時並不知曉自身在大宣天下所引發的震動，或者說早就已經有所預想，而今也並不在意那麼多，泰然應之，處變不驚。
這會兒的陳牧，正立身於一處幽靜的山谷中，這裡是七玄宗的山門禁地，縱然是長老輕易也不得踏入，唯有宗門太上以及掌教本人，方纔能夠暢通無阻。
過去能自由進出此地的，僅有尹恆、秦夢君以及祁至元三人。
而今又多了一位，那便是陳牧。
這處幽寂的山谷地勢凹陷，但其中央處卻有一個極其粗重的龍柱矗立，這便是乾坤鎖龍陣的陣心，又名乾坤鎖龍柱，通體以秘金和地脈鎮石煉製，內部亦有玄黃石等頂尖靈物，可以說整體就是一件頂級的靈兵至寶。
正是這樣一件靈兵至寶，方纔能作爲核心，鎮壓住七玄山脈下方的地脈之力，並能作爲引導將地脈之力予以調用，否則的話單憑人力，就是天人合一的高手，心意能交感千百里天地，那也僅僅只是感知能擴張到那個範圍，實際能控制的天地之力遠遠沒有那麼廣闊，最多不過數裡乃至十數裡，否則的話簡直如同傳說中的神佛無異。
當然。
這乾坤鎖龍柱所能調度的地脈之力，雖然囊括上百里範圍，可實際上也十分遲滯，哪怕是尹恆親自坐鎮陣心，所能發揮出的力量也難有十之二三。
這份力量雖也能夠與天人合一的武道強者匹敵，但也難以鎮壓他們。
實際上。
擁有這種頂尖的地脈陣勢，基本就等於擁有一尊無法移動的‘天人合一’境的高手，這也是七玄宗這樣的頂尖宗門坐擁一州的底氣。
像冰絕宮若非恰好趕上天地異變，地淵開啓而導致地脈崩散，那就算是異族四部以及天妖門、天屍門聯手，也不可能攻破他們的山門，迫使他們遠遷。
要攻破這樣的地脈陣勢，縱有一兩位天人合一的存在出手，沒有個一年半載，也幾乎不太可能將其破壞，除非能有三位四位……但天人合一的高手並非隨處可見的大白菜，放眼整個寒北，也不過區區兩人而已。
就是整個大宣天下，合起來也不過二十餘位。
“這虛空玉晶，果然是玄妙非凡。”
尹恆屹立在乾坤鎖龍柱的旁邊，目光正盯着漂浮在虛空中的一塊晶瑩剔透的玉晶，整個人似都沉浸在其中，過了許久才忍不住感嘆一聲。
虛空玉晶的旁邊，還有陳牧以及秦夢君兩人，七玄宗如今的三位頂尖高手，此時都匯聚於此，正一同研究虛空玉晶的玄妙。
“這世上能觸及虛空玄妙的奇物，基本上也沒有多少罷。”
陳牧此時也在凝視着虛空玉晶。
他護送許紅玉等人在靈玄峰安置之後，就開始整理地淵之行的收穫，對於其中最珍貴的幾件奇物，補天石以及混元氣等，他都有所瞭解，唯獨虛空玉晶卻是完全不識。
於是思忖之下，便來到宗門禁地拜訪尹恆，詢問虛空玉晶的玄妙。
尹恆一樣不曾親眼見過虛空玉晶，但他百年閱歷，對於虛空玉晶卻是有所瞭解，知曉這乃是極少數的蘊含虛空玄妙的奇物，更是能煉製空間類靈兵的核心之一。
陳牧聽聞虛空玉晶能夠煉製空間類靈兵，也是驚訝不已，當即詢問尹恆該如何煉製，尹恆恰好也知曉煉製之法，只不過需要幾樣關鍵的條件。
其一，至少要有兩位換血境存在。
這一點七玄宗剛好滿足，尹恆以及秦夢君兩人皆是換血境。
其二，至少要有一位乾坤宗師。
實際上這一點更爲困難的多，因爲當今天下，千年以來誕生的乾坤宗師也不過僅有十位，但恰好陳牧便是那第十人，這一最難滿足的條件反而不成問題。
其三，要有足夠強的地脈陣勢。
七玄宗的山門大陣乾坤鎖龍陣，屬於頂尖地脈陣勢之一，剛好能滿足這一需求，
其四，單憑虛空玉晶，也無法直接煉製出空間類靈兵，還需要能承載虛空玉晶的奇物，雖然有好幾種，但皆是極其罕見的奇物。
然而恰好陳牧手中便有其中之一，那便是——補天石。
誕生於洞天生滅之間的奇物，是極少數能夠承載虛空之力的奇物，也恰好是契合虛空玉晶的另一種主材料，能在石脈洞天崩毀之際，與虛空玉晶一併誕生，也屬機緣巧合。
最關鍵的四種條件，竟是全部都得以滿足！
要知道當世空間類靈兵那麼稀少罕見，正是因爲要同時滿足這四項條件是極其困難的，可偏偏如今的七玄宗，全部具備，彷彿是天數使然一般。
“夢君你感覺如何？”
尹恆轉頭看向不遠處的秦夢君。
秦夢君此時也在注視着虛空玉晶，感受着其中的玄妙，聽到尹恆的話後，便回過神來，收斂思緒並微微搖頭，道：“霧裡看花，難辨真切。”
雖然如今的她也是換血境的人物，淬體武道幾乎已走到盡頭，甚至全力以赴也能撼動虛空本身，打出虛空裂痕，但對於虛空的玄妙卻是無法參悟，不得其門。
“……”
陳牧也在觀察虛空玉晶。
實際上從到手之後，他一路上也時而在研究虛空玉晶，這東西的奇妙之處在於，它彷彿是一個極其矛盾的結構體，像是不該存在於世間的產物。
那一塊晶瑩剔透的結晶中，彷彿蘊含着無數的棱角和結構，其本質就像是一塊被壓縮了的虛空，不屬於天地間的任何一種物質，即使是陳牧練就乾坤八相，以乾坤之道觀之，也是無法將其完全滲透和控制。
“虛空之道，若是那麼容易參悟，如今也就早成了典籍記載的武道之一了。”
尹恆聽着秦夢君的迴應，不由得感嘆一句道：“武者修行，抵達天人合一之後，便走到了世間的極致，走到了當世武道的盡頭。”
“可武道真的有盡頭嗎？”
“萬年前，洗髓境便是盡頭，但又有人開闢出了換血境，繼而誕生了第一位天人。”
“更往前，六腑境就是盡頭，能悟出領域的都極少。”
“當今的武道，意境第三步爲極盡，淬體換血爲極盡，所有抵達盡頭的武者，無不想往前開闢出一條新路，抵達淬體武道的第九境，亦或者是意境的第四步。”
尹恆緩緩敘述着。
這時陳牧和秦夢君也都收斂視線，看向尹恆。
雖然秦夢君已登臨換血，而陳牧也有比肩換血境的力量，但兩人抵達這一層次都比尹恆要晚上許多，論及換血之後的閱歷見聞，自然是遠遠不如尹恆所知之多了。
“淬體法真有第九境？”
陳牧若有所思的問出這個問題。
尹恆先是搖了搖頭，接着又點了點頭。
看着他的樣子，陳牧便靜靜等待下文，而秦夢君也是並不插話，在一旁聽着。
“如今沒有，但未來，或許會有。”
尹恆緩緩的說道：“夢君你已入換血，應當清楚，在換血這一境，不像洗髓之時還有武體初成、小成乃至大成圓滿的說法，一旦入換血，僅需兩三載，便能將一身精血皆蛻變爲‘武血’，內蘊天地之力，流淌全身各處，使得武體徹底達到圓滿無暇之境。”“但這種圓滿無暇，不代表無法更進一步淬鍊，有人認爲淬體武道的修行，就是不斷將血肉之軀，淬鍊到等同於天地本質的道路，從磨皮練肉，到洗髓換血，一步步走來是越來越接近天地本身，再要往上，或許就是徹底改變血肉凡胎的本質了。”
“只不過路途雖擺在這裡，但無人知曉該如何踏入，當今之世，在這條路上行的最遠的應當是大禪寺方丈真定，號稱古佛金身，實力在大宣天下足可位列前五，但據我所知，縱然是他，其本質仍然還是血肉之軀，擺脫不了這一桎梏。”
聽着尹恆的敘述，秦夢君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武道一直都在前進，淬體八境從來都不是一次性誕生的，而是一步步推衍而來，但‘換血境’終究還是不太一樣，到這一步，整個肉體上下幾乎是徹徹底底的都淬鍊了一遍，抵達完美無瑕之境，往上究竟是否還能踏出第九境，的確是無人知曉的。
有人的堅信，必然會有淬體第九境，但也有像尹恆這樣，並不確信的。
另一邊。
陳牧聽罷尹恆的話，目光倒是微微怔然。
提到改變血肉凡胎的本質，他倒是想到了他自身，他極限淬鍊而成的五臟六腑，而今似乎就是一種脫離了血肉凡胎，接近於天地本質的方式存在。
對常人而言，心臟破碎，哪怕是洗髓宗師，換血武聖，也是基本上是致命之傷，但對於他來說，即使心臟碎裂，也依然能夠自愈，並且自愈的速度還會極快。
這並非是空想。
他曾以不怎麼重要的腸臟做過嘗試，以內息元罡在其上留下一道細微的傷痕，但傷痕並不流血，並且須臾之間就會彌合，其本質已和血肉凡胎有了區別。
但問題在於，如今的他也纔不過洗髓之境而已，都尚未踏入換血，他產生的蛻變僅僅只是將五臟六腑極限淬鍊而已，倘若如尹恆所說的，淬體武道第九境就是徹底脫離血肉凡胎，那如今的他，豈不就算是半個‘第九境’？
這似乎並不太合理。
不過短暫思忖之後，陳牧卻是並未將這些說出來，倒不是刻意掩藏，而是如今的他自己其實也是一知半解，敘述並無意義。
他不清楚這世上是否會有淬體武道的第九境，但至少以他的天賦資質，未來必然能將洗髓境以及換血境都練到極限，抵達真正的極盡。
倘若存在第九境，那到時候的他，應當就能窺見到那個層次了。
“雖然頗有些虛無縹緲，但也的確合乎情理。”
秦夢君在思忖了片刻之後，緩緩的迴應一句，等到再過一兩年，她的一身武血流淌全身，慢慢的將周身各處都更進一步的淬鍊至無暇，她的路也一樣會抵達盡頭，到那時的她除了參悟意境第三步之外，多半也會去探尋淬體武道更進一步的可能。
雖說脫離血肉凡胎，以身軀比擬天地，這個說法聽起來十分縹緲，但依照淬體一路走來的道途，也算是合理的推斷，只不過至今還無人能成，因此無法確定是否正確。
“尹前輩剛剛還提到意境的第四步？”
陳牧在思索之後，又向着尹恆詢問道。
他所瞭解的，武道的盡頭就是意境的第三步，但能抵達第三步，修成天人合一的，每一個都是絕代芳華，都是天資絕世，乃至身具大智慧，他們抵達了盡頭，自然會去窺探世間道途，是否還有更進一步的可能，會去探索虛無縹緲的意境第四步。
只不過這些情況，就屬於連古史典籍上都不會記載的東西了，基本上只有當世最頂尖的那些存在，彼此之間也許會相知論道，他們究竟探索到什麼地步了，無人知曉。
“嗯。”
尹恆看了陳牧一眼，道：“你修行乾坤之道，囊括天地一切，但走到今日，你應該也能感受到，乾坤亦並非全部，那僅僅只是這方天地之內的全部。”
“如天地之外的虛空本質，便不在乾坤範圍之內……因此便有人猜測，若能明悟虛空之道，掌控虛空之力，就是踏出了意境的第四步。”
陳牧聽着尹恆的話，倒並未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
因爲連他自己都有過這種猜測，更不用說其他在武道之上走的更遠的存在了。
只不過。
虛空之道對於如今的他來說，也是虛無縹緲，哪怕他能打出虛空裂隙，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像是欠缺一個引子，無法理解要如何從乾坤之內，走向乾坤之外。
“其實對於意境第四步，還有其他更多的理念，譬如有人認爲，歲月也是一種道，天地從混元中來，分化陰陽直至乾坤，這個過程便是歲月，若能參悟執掌歲月之力，也將超越意境第三步，跨入更高的層次。”
尹恆看着陳牧和秦夢君，忽而笑呵呵的說道。
如今的陳牧和秦夢君，雖然和他還有些許差距，但其實都處於同一層次了，他能夠指點兩人的東西不多，而今說一說這些他所知曉的，作爲前輩倒是心情不錯。
“歲月？”
秦夢君略微訝然，繼而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歲月無痕，但的確又存在，象徵着天地變化之理，如果能理解這個‘變化’本身，那的確有可能對天地產生更深層次的領悟，從而跨越意境的第三步。
不過如今的她，距離掌握意境第三步，踏入天人合一，都尚且還有距離，去遙想更虛無縹緲的什麼‘歲月’、‘虛空’等第四步的可能性，就有些太好高騖遠。
陳牧聽罷尹恆的話，倒也是略微沉思。
其實論及對於大宣天下的認知，他或許是不及尹恆百年縱橫所瞭解之多，但要是論起對於世界的理解，他的眼界卻要更廣闊的多。
上下四方爲宇。
古今未來爲宙。
當這一方天地之內的一切，風雷水火等八相盡皆明悟通透，那麼向外觸及的不外乎便是‘宇’和‘宙’，這其實就是尹恆所說的‘虛空’以及‘歲月’。
至少在陳牧看來，這兩條路或許都是對的，只不過這世間的武道，還沒有發展到那個程度，還沒有人抵達那個高度，目前都還處於探究和嘗試的階段。
“好了，不說這些，你們遲早也會接觸和知曉，眼下提前去考慮並無意義，還是繼續研究這虛空玉晶，看看該要如何煉製爲好。”
尹恆見陳牧和秦夢君都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這才笑呵呵的出聲打斷。
虛空，歲月，
這些哪是那麼好參悟的東西，光是意境第三步，天人合一那一步，都是茫茫天下不知億萬黎庶，才能誕生出區區二十來位。
人壽數有限，縱然是換血境也不過兩百年壽命，即使精通斂息養生之道，也難活過三百歲，在他看來除非能先打破壽命的侷限，得到更久遠的時間，纔有可能將意境參悟到更高的層次，否則的話都不過是空中樓閣，沒有依存而已。
他是更贊同淬體第九境的理念的。
至於什麼虛空、歲月，縱然真是正確的修行之路，恐怕他這一生也不可能得見。
“嗯。”
秦夢君此時已回過神來，略微點頭後，便繼續研究起虛空玉晶。
尹恆大致知曉空間類靈兵的煉製之法，且如今各種條件盡皆滿足，但這種事他並無經驗，也自然不可能輕易動手，還需要三人更進一步的探討，確定沒有差錯才能嘗試。
陳牧對此也一樣較爲慎重，畢竟若能有一件空間類靈兵伴身，那對他來說行事可就要方便太多了，難得機緣巧合能有這種機會，自然也是盡力考量每一處細節，務求不出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