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水,朱乃魁忍不住神經兮兮的叫嚷起來:
“任老大,任老大,求你勸勸姓雍的,別把弓箭老朝我身上比劃,萬─他恍惚之餘失了手,我這條命豈不丟得冤?”任非愛理不理的道:
“奇怪,他人好好的,怎麼會‘恍惚’?”朱乃魁緊張的道:
“就算三歲孩童也看得出來,雍狷體內的餘毒已經開始發作了,任老大,症候會越來越劇烈,用不了多久;他就喘不動氣啦……”任非淡淡的道:
“如果他喘不動氣了,你便得先一步斷氣,朱乃魁,這原是我們事前說定當了的,現在,你應該多爲你自己祈告,求老天爺幫忙,叫你手下儘快把解藥送到,要不然,遭殃的可不止雍狷─個!”鼻孔急速翕張着,朱乃魁怪嚎道:
“人不在我眼前,任老大,你叫我有什麼法子?早說由我親自去辦事,你高低不允,如今解藥未到,責任卻要我來擔負,這話說得過去麼?”嗤了一聲,任非道:
“少給我叫苦喊冤,咱們按規矩行事,只要雍捐一朝毒發,而解藥未至,你就第一個昇天……不,你升不了天,十八層地獄有你的份!”朱乃魁又頻頻拭汗,邊央告着道:
“這不公平,任老大,你總要講點道理……”任非斷然道:
“我幫不上忙。”“咯蹬”一咬牙,朱乃魁直着嗓門幹叫:
“好,好,我認輸了,任老大,解藥在我這裡,你趕緊拿去給雍狷服用……”呆了呆,任非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眼,狐疑的道:
“朱乃魁,你在說什麼?”朱乃魁苦着臉道:
“我叫你過來拿解藥一一”任非大聲道:
“莫不成解藥就在你身上?”朱乃魁垂頭喪氣的從懷裡摸出一隻三寸長短,精細的葫蘆形青瓷小瓶來,平攤在手掌心上:
“解藥便在葫蘆瓶裡,不止十八顆,約莫有三十餘粒,足夠用了……”狠狠罵了一句粗口,任非快步槍上前去,一把奪過朱乃魁手上的葫蘆形瓷瓶,先拔開軟木瓶塞加以檢視,當確定無訛,他又急忙轉身奔回雍捐前邊,欣喜再加興奮,臉孔競漲得通紅:
“有救了,老弟臺,你有救了,萬想不到姓朱的鱉羔子還玩了這麼一出狡猾把戲,害得我們擔足心事,也叫你多吃不少苦頭,老弟臺,來,快把解藥服下去,過一陣子再和這王八蛋算帳!”雍捐伸出手來,接過任非傾倒在掌中的十八顆硃紅藥丸,然後一口吞下,甚至連品味的過程都省略了……因爲只有他自己知道,實在已撐持到最後關頭啦:
任非在一旁註意着雍狷神色的變化,極其關注的問:
“感覺好一點沒有?解藥沒有錯,和上次你服用的完全一樣……”緩緩吸了口氣,雍狷的長箭箭鏃毫不放鬆的依舊遙指着那邊的朱乃魁;他調均了呼吸的節奏,輕細的道:“藥效還不會那麼快,卻確實是真解藥。”任非十分慶幸的道:
“也是蒼天有眼,好人得救,老弟臺,你不知道,剛纔差一點就沒把我急死!”雍狷低聲道:
“也是姓朱的沉不住氣,過於寶貝他那條性命了……”頓了頓,他又道:
“等一歇藥力行開的時候,或者我會偶而分神……任老大,你要小心朱乃魁的蠢動,這傢伙沒有做不出來的事任非連連點頭,卻免不了帶點惶恐:
“我自當盡力防範,不過,就伯制他不住……─”雍狷牽動了一下脣角:
“你只要全力施爲就行,我另有制他的法子……”任非道:
“老弟臺,主戲要由你來演,我總歸跟着前後搭配,你務必僅記,就算唬,也得把姓朱的唬住……”雍狷眨眨眼,沒作聲,大弓長箭,仍然威力十足的脅迫着朱乃魁。
雖說隔得不近。朱乃魁卻未敢有半點僥倖的想法,那三角形的銳利箭鏃,就好象實頂在他心窩上一樣,他甚至感覺得到那般冰硬尖削的痛楚,寒氣直貫腳底,說多難過,就有多難過。
此刻,雍狷的身體狀況尚無反應。
任非瞪着朱乃魁,驀然厲聲吆喝:
“姓朱的,你又想打什麼鬼主意?你是活得不耐煩啦?”朱乃魁愣了一愣,不禁又氣又惱的叫起冤來:
“這是怎麼個說法?我人在原地,龜孫似的半步不敢挪動,大氣不敢多喘,但求忍辱活命,任老大,我幾時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任非原是打的心理戰,故意加以桐嚇,以防朱乃魁有蠢動之心,姓朱的一喊冤,他先是一聲冷笑,擺出‘副“洞察入微”的表情:
“不錯,現下你尚不敢輕舉妄動,因爲有長弓大箭震懾於你,可是你內心卻不甘雌伏,隨時在找機會企圖反抗,你以爲我不知道?朱乃魁,我就是明着點破你的計算,好叫你曉得,你的意念迴轉,全在我的掌握之中!”朱乃魁悻悻的道:
“任老大,你不要聰明過度,你又不是我肚皮裡的蛔蟲,怎麼知道我想什麼?”任非大馬金刀的道:
“所謂,薑是老的辣,爲人處事,我比你不知達練了多少倍,在我面前,你還有什麼狡辯的餘地,總而言之,你給我本份點,要不然,你就在和自己過不去了!”儘管恨不能一把掐死任非,朱乃魁卻是人到矮檐下,不得不低頭:
“就算你對了,任老大,我一切都聽你的,行不行?”任非繃着臉道:
“朱乃魁,你心裡有數,行也要行,不行也要行,好歹生受着吧!”就在這時,雍狷突兀“哇”的一聲嘔吐起來,不但連連嘔吐,更全身綢汗如漿,污紫沾膩,透衣滴落,他的面色越見青白,混身上下也開始不停抽搐,模樣似極痛苦。朱乃魁忙叫:
“藥力引發了,任考大,這就是解藥行開的症候……”任非叱道:
“我老人家不是白癡,莫非還看不出來,你少在那裡雞毛於喊叫,影響情緒!”雍猖吐出來的穢物,和他第一次在石室裡所吐的內容相同,黑糊灰雜,若涎似痰,且氣味腥臭難聞,份量尤其增加了許多。
腳步稍稍挪移了一下,朱乃魁咧脣笑道:
任老大,藥力行開的辰光,餘毒便由嘔吐及毛孔中雙重排出,這時候,中毒的人必定備覺難受’,如果能夠幫他推拿搓揉一番,他自會舒坦的多,我自告奮勇,來替雍捐略效微勞如何?任非雙眼一瞪,怒喝道:
“你給我老實站原處;這裡有我,用不着你來獻殷勤!”朱乃魁試探着往前走,邊陪笑道:
“任老大,你千萬可別誤會,我是一片好意呀,你就讓我盡點心吧……”任非大吼:
“站住,你想死啦?”弓弦驀地彈響,雪亮的大竹箭頭突然上揚,寒光奪目中,彷佛隨時皆可脫弦飛射!
正往前湊近的朱乃魁猛的打了個哆嗦,全身一縮;活脫真像個烏龜入樣又縮回了原地,他雙手亂搖,氣急敗壞的嚷:
“小心你的箭,雍捐;我的親祖宗,小心你的箭哇雍捐面龐扭曲,口角垂涎,但兩眼大睜,一嘴牙咬得“咯”“咯”作響,人雖然彎腰哈背,半蹲在地,長弓大箭仍舊緊握於手,那股騰騰的殺氣絲毫不減,看上去,形態獰厲無匹!
任非乘機恐嚇:
“朱乃魁,你這王八羔子果然居心叵測,不是個東西,才說你圖謀不軌,你馬上就扮起來看,孃的皮,這一遭你還想活命不成?”朱乃魁驚恐交集,疊聲嚎叫:
“我沒有惡意,任老大,我向天發誓,我連─點惡意也沒有,我完全是想幫雍狷的忙,我純是一片好心啊,你們不能冤柱我……”任非咆哮着:“叫你不準離開原地半步,你偏偏不聽,楞是藉詞擅動。
涎着丫張厚臉朝前湊,你想幹什麼?你以爲我們便收拾不了你?大膽狂妄,不知死活的混帳東西,若不給你一次教訓,你還道是我們無能……”朱乃魁心腔子劇烈收縮,額頭上冷汗直淌,差一點就要跪將下去:
“任者大,你饒命,你饒命,求你饒命啊,我不敢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千萬高擡貴手,舌下超生,我拿人頭擔保,決不會再觸犯於你……”一句“舌下超生”不禁又引起任非老大的不快,孃的,這豈不是說他只能動口,只合慫恿雍狷出手,而他自己便治不了姓朱的麼?這等於暗喻他乃狐假虎威,低弱無能,簡直就是指桑罵槐嘛,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姓朱的,你的意思,指我只會用口把式,拿不出真功夫來對付你?”朱乃魁不停的打躬作揖:
“不,不,任老大,我不是這個意思,便者天爺給我作膽,我對你也不敢稍有輕視之心……”任非陰着聲道:
“可別狗眼看人低,不錯。雍狷能要你有命,我亦一樣不在乎你,我他娘在你手裡栽過一次斤頭,並不意味着還會再栽斤頭,你若是不信,我們現在就先試上一試:”朱乃魁急道;“任老大,不用試,不用試了,你包準贏,我絕對輸,這總成吧!”長長“昭”了一聲,任非這才覺得胸脯問憋着的一口氣舒散了些,他轉頭探試雍猖,心頭又立時輕鬆了許多……
雍狷已經嘔吐完了,只是人尚顯得虛脫,白着─張臉孔半坐在地下,呼吸仍然沉重,不過,儘管如此,他手中的弓箭執握極穩,大有一箭足以開山的氣勢,光憑這服氣勢,任非就知道堪可鎮壓全場,所以說,他怎能不心情大好?過了片刻,雍狷低弱的開腔道:
“任老大……我覺得舒坦多了,這一劫,約莫是挺過去啦……”任非笑逐顏開,樂呵阿的道:
“吉人自有天相,老弟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朝下去,你的好日子便無窮嘍。”緩緩站起身來,雍猖伸展着四肢,目光卻投注向朱乃魁身上:
“姓朱的,你派出去的人,怎麼到如今還不見迴轉?”朱乃魁哈了哈腰,誠惶誠恐的道:
“大概也就快了,我已經囑咐過他們行事的方法,照我的法子做,不離十,但意外亦不能說一定沒有,你該知道,我比你還心急……”雍狷疲乏的笑笑:
“我相信這句話一一你確實比我心急。”任非幸災樂禍的道:
“因爲道理很簡單,人的性命,僅有一條,姓朱的這條命,就正拴在咱們手裡,你說,他能不急?”朱乃魁抹了把汗,揣揣的道:
“二位,交待的事若全辦妥了,二位可得信守承諾,不能留難於我……”雍狷道:
“當然,你喜歡反覆,我們不喜歡。”任非粗着聲道:
“姓朱的擺我們這一道擺得不輕,就此饒過,真叫大大便宜了他。”抱拳連拱,朱乃魁若着臉道:
“任老大,你多包涵,少說兩句吧。”任非皮笑肉不動的道:
“其實你心理在操我十八代祖宗,表面上卻偏偏扮成百依百順,忍辱求全的熊樣,姓朱的,你是個人物,能屈能伸的人物!”朱乃魁臉上硬擠出來的一絲笑容,競比哭還難看:
“哪裡的話,任老大,你言重了,太也言重了……”忽然,雍狷雙瞳一閃,沉聲道:
“好象有動靜了!”聞言之下,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趕忙把腦袋扭轉過去,望向來路,昭,可不是麼,在錯落的鬆蔭裡,果然有兩條身影正往這邊奔近。
朱乃魁首先精神一振,興奮的叫:
“沒有錯,是丁四和金大元兩個……”雍猖冷的道:
“不應該只有兩個,朱乃魁,應該有三個纔對。”只覺得心口一緊,朱乃魁急急於搭涼棚,再細朝來路張望,這一看,他纔算如釋重負,立時笑得見牙不見眼:
“你說得對,不是兩個,是三個,呵呵,金大元背上還揹着一個啊……”雍狷也看到了,奔來的兩人中,那體形較魁梧的──個,背後的確揹負着另一個小小的身子,另─一個仿若幼童般的身子,不知怎的,他陡然感到緊張起來,喉乾舌燥之外。握弓的雙手競亦不可抑止的在微微顫抖。
眯着眼的任非嘻嘻笑道:
“是揹着一個孩子,老弟臺,八成錯不了,但還有二成,你得驗明正身才行。”雍狷點頭道:
“我省得。”任非放低了聲調道:
“也有好些年沒見你那命根子了,小娃娃的模樣越長越變,老弟臺,你自信認得出你的孩子麼?”雍狷脣角噙着一抹深深的笑意,他信心卜足的道:
“父子連心。而親情是傳自靈犀的,傳自本能的,除此之外,我還另有辯識的方法,你寬念,任老大,他們如果拿一個假的來謳我,那就不免過分愚蠢了!”任非笑道:
“還是謹慎點好,以姓朱的狡詐個性來說,這也不是決無可能的事。”吁了口氣,雍猖頷首無語,不過,卻是─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朱乃魁面向雍猖,巴結的道:
“幸不辱命,雍捐,你們父子團聚,重敘天論,可是一樁大大的喜事啊……”任非接口道:
“是喜事或是喪事,姓朱的,端要看你的了!”臉上的肌肉一僵,朱乃魁強忍着火氣道:
“任老大你這算說的什麼話?”任非慢條斯理的道:
“我在點撥你,朱乃魁,那小孩要真的是雍猖骨肉,這當然就是一樁喜事,反過來說,若弄了個不知哪裡來的野種充數,你的黴頭可就觸到家了!”朱乃魁不禁一頭惱火,但他不敢發作,也來不及發作,前路上兩條漢子已經喘吁吁的奔了過來,兩個人全是滿身汗溼,神色間有着掩隱不住的倉惶,似乎都曾經歷了‘番兇險。
雍狷踏上幾步,注意力整個集中到那金大元背上所背的孩子,而從金大元肩後露出大半張面孔的那個孩子,也正目不轉睛的凝視着雍捐。
孩子約莫有十歲左右,皮膚微黑,面貌輪廓酷肖雍猖,略呈國字的臉形,濃眉、稍長的鳳眼,只少了那一把絡腮鬍子,看了去,活脫就是雍猖縮小一號的翻版,甚至連神韻都透着那麼幾分近似。
眼眶陡的一熟,雍猖競有些哽咽了:
“小尋?”孩子童幼的聲音裡充滿了激奮,充滿了無比的喜悅,他掙扎着要從金大元背上滑落:
“爹,爹,我知道是你老人家,我知道你就是我的親爹金大元兩手反攏着雍尋的下半身,一邊以詢問的目光望向朱乃魁……
朱乃魁怒罵─聲,叱道:
“還不把孩子給放下來!你在吊誰的胃口?是存心和我過不去麼?”於是,金大元趕緊蹲身放下雍尋,孩子腳一沾地,已張開兩隻小手,猛一頭撲進雍捐的懷裡,雍狷以左臂用力摟住兒子,不停的親吻,不停的吸嗅,更加上的呼喚,他聞着兒子身上嬌嫩的氣味,摩挲着兒子柔滑卻極富彈性的肌膚,呢喃着孩於的名姓,淚水忍不住泉涌而出,沾滿腮頰。
不過,他的右於執弓捏箭,仍然搖晃不定的指向朱乃魁。
任非站在一旁,目睹這父子重聚的場面,極爲感動,不自覺的嗓音也變啞了:
“老弟臺,呢,要不要再對證、對證?”暫且鬆開兒子,雍涓含沼笑了:
“原本不用,這絕對是我的小尋,錯不了,但亦無妨進一步加以證實,尋兒,來,脫下你的褲子,讓爹看看你的屁股蛋─一”雍尋並不問父親爲什麼要這樣做,毫不忸怩解開腰帶,褪下那條黑緞滾着元寶邊的紮腳褲,呢,就在他圓鼓鼓的小屁股左邊,赫然有着一塊暗色的,形似半月的胎記,雍狷痛惜的伸手在胎記上輕輕撫摸,喃喃的道:
“這塊胎斑也長大了,小的時候,我記得只有拇指那麼寬長,如今倒和張小巴掌相近啦,兒子穿上褲子吧,其實爹算多此一舉。”雍尋乖乖套回長褲,卻緊貼著名爹身邊,生像稍離一步,就會被眼前的人們再帶走似的。
任非笑道:
“都印合了吧?”雍狷點頭道:
“如假包換,任老大。”任非嘻開嘴道:
“恭喜你父子團聚,老弟臺,姓朱的這次總算做了一樁好事。”雍狷滿足的笑了,多久以來,他沒有像現在這麼充實過、也漢有像現在這麼幸福過,香火的延綿,血緣的傳續,竟是如此重要。
這時,任非又轉過頭去,手一伸,朱乃魁嘆廠口氣,衝着那丁四道:
“把冊頁還給他。”丁四從懷中摸出那本薄薄的,污皺不堪的冊頁,走過來遞交給任非,任非略一翻閱,又收回自已懷裡,然後嘿嘿─笑:
“到底性命要緊,朱乃魁,咱們這遭交道,你可是老實得令人不敢置信,像換了一個人啦。”朱乃魁木然道:
“任老大,該做的我都做了,可以放我和我的手下走人了吧?”任非望了望雍捐:
“怎麼說,老弟臺?”雍狷淡淡的道:
“讓他們走。”朱乃魁一聽這話,也不再徵詢任非的意見,立刻向他的手下們招呼一聲,十來個人活像一羣喪家之犬,狼狽不堪的匆匆離去。
雍狷已經看見了地下的兩具屍體,不由驚恐的別過臉去,不敢瞧,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接受不了這等的血腥與殘酷,他卻不知道,這兩具屍體的形成,和他也有着不少的因果關係呢!
拔回“太空手”尤烈屍身上的長箭,雍狷收拾妥當,讓兒於坐在“乘黃”的前面,他在中間,任非挨着鞍後,三人─騎,迅速奔向前程。
小鎮甸,小客棧,任非請到的這位跌打醫生卻技藝不凡,經過十數天的悉心治理,雍捐身上的傷痕業已收口,唯因去毒不久,加以流血過多,人仍顯得有些虛弱,但精神極佳。
情緒好的活源當然是小尋,兒子依便身邊,看在眼裡,樂在心頭,這對他創傷的痊癒很有幫助,心境一開朗,精氣神看着都不一。樣,天倫之歡,舔犢之情,竟比什麼靈丹妙藥都要來得有用呢!
這大,天候甚好,一大早,金燦燦、明晃晃的陽光就灑進房裡,迎着深秋的晨陽,不但覺得格外溫暖,更有─
股子爽落的感受,令人一睜眼,就滿懷欣喜。
任非推門進來,拉開嗓子便嚷:
“日頭曬屁股嘍,你們爺兩還不起牀,起來起來,先吃點東西,再出去溜達溜達,秋高氣爽,大好的日了,憋在屋裡不悶煞人?”雍狷是父子同眠,任非這一吆喝,雍尋首先一骨碌爬起來,摟着父親脖頸親了─下,才溜落下牀。邊向任非請安:
“任大爺,你早啊……─”任非呵呵笑道:
“小小於,個早啦,日頭曬屁股嘍……”雍尋穿上衣服,規規矩矩的自個去漱洗梳理,牀上,雍狷看着兒子,不由十分感慨的道:
“孃的,這幾年來,可真委屈了孩子,我原該踏破江山,早早把他接回來纔是!”任非拖了張凳子坐下,半眯着眼道:
“怎麼能怪你?你又不是沒盡心盡力找過,天下這麼大,無線無索的,單尋一個人,何異大海撈針?要不是那榮福有情有義,只怕你父子還不知何時團聚呢?”雍狷感激由衷的道:
“回去以後,榮福可得重重謝他。”任非端詳着雍狷,突然話鋒一轉:“老弟臺,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聽聽你是個什麼說法?”掀被而起,雍捐坐到牀旁,笑道:
“什麼事你說吧,任老大,其實你的花招也不少。”乾咳─聲,任非搓着手道:
“說真的,考弟臺,經過這一段日子採的患難與共,朗夕相處,我發覺你確然是個挺不錯的人,憑良心,有血件,稱得上─條漢子,所以麼,我決定和你做這筆生意……─”雍狷迷惘的道:
“和我做生意,任老大,你沒有搞岔了吧!我們之間,還有什麼生意可做?”任非正色道:
“你忘了我那本冊頁,‘落雁三擊’的冊頁?”雍捐道:
“則又如何?”舔舔嘴脣,任非道:
“這本冊頁,我決定賣給你,所謂‘寶劍贈烈士,紅粉配佳人’,只有你,纔是傳此絕學的最適當對象……”雍狷笑了:
“多謝你的美意及高擡,任老大,不過我對這‘落雁三擊’的功夫興趣不大,個人雖說藝業泛泛,但自信尚能僑列一席,份外的榮彩,就不敢奢想了……”任非連連搖頭道:
“話不是這樣講,老弟臺,人往高處爬,水向低處流,既有更上層樓的機會,爲什麼不加把握?多一技在身,總是有益無害的事,再說,這門絕活兒如果所傳非人,就更賠患不淺了,你放心,價碼方面,我們好商量,我保證特廉優待!”沉吟了片刻,雍狷道:
“任老大,咱們打開天竊說亮話,我窮是不窮,可也不能稱爲富有,反正湊合着過日子就行,你的價錢假若太高,我恐怕便心餘力細了……。”任非打着哈哈道:
“你寬念,老弟臺,你一干一萬個寬念,我說過,價碼保證特廉……一”他正說到這裡,門外忽然傳來重重的敲門聲,叩門的聲響只急且密,透着相當的粗魯與不禮貌,而門扉原是虛掩着的,經過這─陣敲叩,業已敲開了─多半,那敲門的人,便老實不客氣的排閱直入!
貿然而入的這個人,粗糧壯壯一副身架,平實憨厚的一張面孔,除背有點兒駝,走路的時候有點兒跛以外,並沒有什麼麼特殊的地方。
但是,任非一見到這個人,兩隻眼珠子卻幾乎掉了出來,人也險些從圓凳上滑落,他像被猛踢─腳似的,整個身驅葛地彈跳而起。
坐在牀沿邊的雍捐,瞅着來人,不禁露齒微笑,昭,亦算是舊識了、這位不速之客,不正就是任非以前的老搭檔,“人面鵬”刁不窮麼?唯一使他覺得納悶的是,任非在甫見習不這窮的-那,反應似乎有些反常,不錯,他們哥倆以前有過樑子,但樑子不是已經化解了麼:那本“落雁三擊”的冊頁,早就交給刁不窮了,既然如此,恩怨自消,可是,任非又怎麼會有這種近似心虛的驚窒模樣?
刁不窮─進門,衝着雍捐先拱手,開口便道:
“朋友,咱們又見面了,我這趟找上門來,只是和姓任的老不死算帳,與你無關,希望你少管閒事,莫趟這灣混水!”雍狷站起身來,欠欠身,笑容可掬的道:
“真想不到在這裡會遇上老兄,來來來,刁老兄,不管有什麼事,也請先歇口氣,坐下來慢慢談,無論是好是歹,總有個商量……”刁不窮並沒有坐下來,而且也沒有“商量”的意思,他冷冷的道:
“朋友,我不曾料到你會和任老鬼攪和到如今,你們僅乃萍水相逢的交情,怎麼能勾搭這麼久,實在令人迷惑,但我不想多問,冤有頭,債有主,誰欠了我我找誰,朋友你明哲保身最是上策,否則,我就要一併得罪了!”雍狷陪笑道:
“你先別老是生氣,刁老兄,我還搞不清這到底是怎麼─碼事,看情形,你與任老大之間似乎仍有誤會存在,卻不知誤會何來?”吸吸鼻子,刁不窮陰沉的道:
“那本摺頁,朋友,你一定記得任老鬼交給我的那本招頁吧?”雍狷領首道:
“當然記得,是我伴着二位前往任老大住處,由他親手交給你的,莫非其中,還有什麼蹊蹺?”刁不窮重重一哼,微揚起面孔:
“你問他吧,問他在招頁裡搞的什麼鬼,動了什麼缺德帶冒煙的手腳?”雍狷轉向任非,輕聲道:
“任老大,你有什麼解釋麼?”任非神情尷尬,卻仍硬着頭皮申辯:
“解釋,我解釋什麼?冊頁我交給了他,你是親眼目睹的,貨物出門,概不負責,我還能在裡面搞什麼鬼,做什麼手腳?這不是存心找碴,無事生非麼?”雍猖心平氣和的道:
“如果一切都沒問題,刁者兄爲何又找上門來,大興問罪之師?任老大,你確定你沒有錯失麼?”挺挺胸膛,任非大聲道:
“不要聽他胡說八道,他只是變着花樣想糟蹋我,孃的皮,欺負人不是這種欺負法,真當把我姓任的吃定啦?”雍猖相當瞭解任非的毛病,滑頭滑腦外加賴皮成性,是典型的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角色,刁不窮怒衝衝的上門問罪,必有其因,決不可能無的放矢,像任非所說的“變着花樣糟蹋人”,至於到底是個什麼樣原因,便得兩造雙方講明白了。
這時,刁不窮瞪大眼睛,咬着牙道:
“老不死的,你幹下那等卑鄙齷齪的勾當,害得我差點逆氣成殘,不但不知仟悔,毫無愧疚之心,居然還敢強詞狡辯,以非作是,今天我要不活活剝下你這一身人皮,天底下尚有公道在麼?!”任非退後一步,色厲內茬的咆哮:
“我不知道你在瞎扯些什麼,我他娘自信行正立穩,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地,我幾時又害過你,坑過你來?姓刁的,你對我一直懷恨在心,看不得我過好日子,凡此種種般般,全是藉詞挑刺,目的只是發泄你心中的怨氣,觸我的黴頭……”刁不窮臉上殺氣頓現,大吼如雷:
“老的,事到如今,你還不認罪?”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任非又往後遲,嘴上卻仍不服輸:
“你休要恃強凌人,發熊發狠,孃的,我認罪?我有什麼罪好認?”刁不窮雙頰往上驟吊,塌肩曲膝,人已向前欺近,雍狷一看再不阻止,就是個開打的局面了,他趕緊往中間一站,兩臂伸展,把這對老夥計隔離,邊苦口相勸:
“有話好說,刁老兄,有話好說,事弄清楚了,分出是非之後再動手不遲,假如現在就先打成一團,豈不是一場胡塗仗麼?”收住勢子,刁不窮氣咻咻的道:
“這個老王八旦,真正不是東西,朋友,你既然要我先把事情弄清楚,我就給你弄個清楚,你也正好替我做個見證!”雍狷忙道:
“願聞其詳,刁老兄。”刁不窮握拳透掌,憤怒不已:
“上一次,任老鬼不把那本‘落雁三擊’的招頁交給我了麼?”雍狷點頭道:
“不錯,是我親眼所見。”刁不窮恨聲道:
“摺頁裡一共享圖形與口訣繪寫了三招的招法,習練的方式,以及運氣的竅要,照着去練,個把月內便可有成二四個月以後,即能運展自如……”雍狷道:
“這不是很好麼?”刁不窮滿口牙齒挫得“咯”“咯”生響:
“原是很好,不好的地方卻是任老鬼竟將口訣中運氣貫勁、循徑走脈的一段暗裡以極巧妙的手法塗改過了,他將行功接力的經脈更改厂部位與名稱,我照着這種坑死人的口訣去練,結果你已看到,害得我幾乎走火入魔,岔氣逆血,不但直到如今背脊骨挺不起來,一條右腿也因爲濁氣入穴而發僵發麻,現在走路還免不了瘸破,你說,這老王八且可恨不可恨,該殺不該殺?”雍狷透過回憶,馬上記起當初任非目送刁不窮離去時,那種怨意又惱恨的模樣,他還記得,任非曾經自言自語般的咒罵過,好象是說一。我且叫你得意去,到了時候,就知道誰比誰狠了……看情形任非顯然是做過手腳,早已埋下這一步又陰又損的暗棋!
臉紅脖粗的任非猶在爭辯:
“是你自己練功失慎,出了毛病,怎麼能把責任朝我身上推?這不叫‘欲加其罪,何患無詞’麼?我可不背這口黑鍋……”刁不窮氣過了頭,反而變得陰沉起來:
“你賴吧,老不死,我看你還能賴到幾時!”雍捐十分爲難的道:
“任老大,我們之間的交情近是不錯,但凡事總得講個道理,論個是非,那本冊頁,你到底做了手腳沒有?是不是真如刁老兄所言,你暗裡把口訣塗改啦?”任非急道:
“唉,唉,老弟臺,莫非連你也不相信我?你看看,我處任的是這種人麼?”雍猖苦笑道:
“事實明擺在那裡,要不是口訣改了,照着圖說練功,又怎會逆血岔氣,走火入魔?‘大癡子’爲武林異人,學養精深,內外兩家的造詣俱皆不同凡響,該不可能是他搞錯了吧?”任非─時語窒,他支吾了俄頃,才惱羞成怒的叫嚷:
“老弟臺,我們倆可是同過生死,共過患難的,你怎合着胳膊肘子朝外拗?你也不想想,是誰在你受苦受罪的當口護着你?是誰要豁上老命幫着你?更別說給你出點子叫你們骨肉團圓了,就憑這等的情份,你便流血賣肉亦不爲過,何況這點小小不言的瑕疵?”刁不窮罵道:
“死不要臉的東西!”雍狷無可奈何的道:“刁老兄,是非黑白,已經一清二楚,任老大固然不對,想他也只是一進氣憤所致,二位到底誼屬手足,你就大人大度,恕丁他吧。”刁不窮寒着臉道:“說得簡單,他如此存心險惡,手段狠毒,整得我幾乎成了殘廢,這種喪天害理的雜碎,若不加以懲罰,世道伯要大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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