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未這邊還說着情況,那邊墨竹已經把炭盆子燃了起來,沒想到煙氣大也就算了,居然還瀰漫出一股子刺鼻的味道。
墨竹一下子就黑了臉,這味道……分明是這些炭保管不善,沾了老鼠尿纔會生出的——
易長安眉頭微微皺了皺,擡擡下巴示意墨竹:“去把管這炭薪發放的人給我找來。”
她才第一天來就遇到這樣的事,這關係着今後她在府衙裡到底如何立足的事,如果那人是無意的,她頂多斥上兩句也就算了,要是有意的……她可不是由得別人捏的軟柿子!
墨竹急忙把炭盆子先移出了房間,轉身去找了分管這炭薪發放的張吏目過來。
越是燕京這些地方,各處衙門裡的人七彎八繞的關係越多。張吏目仗着自己有個親戚在戶部當侍郎才謀得了現在這個位置,對這裡頭的關係更是門清,看人一向是大小眼兒。
關係硬的,分得的東西就越好,背景單薄的,雖然不會是明目張膽地剋扣,但是以次充好是絕對的。在府衙裡被他暗中坑過的人也不少,頂多是背後咒他幾句,還真沒有敢直接把他找去的。
別人不清楚裡面的內情,張吏目可是聽他那侍郎親戚暗中說過,這個易長安說是被皇上欽點了調來,實際是因爲皇上擔心京中官員會在夏氏案中關係牽扯太多,處理不好這命案,所以才從京外調了個沒什麼關係的過來。
沒什麼關係,自然就是沒什麼背景,這夏氏案裡面的水可深呢,這位易推官官帽子捂不捂得熱都還是兩說,張吏目哪裡會把這種人放在眼裡?
易長安纔過來,他還想讓易長安知道什麼叫地頭蛇呢!
所以被墨竹找了過來以後,還沒等易長安說些什麼,張吏目倒是先嚷嚷開了:“咋了咋了這是,我說這位小兄弟,哥手頭事情多,正忙着呢,要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把我叫過來,那我這成天的什麼也不用幹了!要耽擱了事,這可是算你的!”
墨竹被他嗆得直瞪眼,指着炭盆子懟他:“你聞聞這什麼味道,我這才領的炭薪,一麻袋就上面幾塊是白炭下面都是柴炭不說,裡面還一股鼠尿味——”
“喲,老鼠尿啊!”張吏目提高了嗓子嚷了一句,見旁邊幾間值事房的人都伸長了耳朵關注過來,神色更加趾高氣揚起來,“又不是我拉的尿,我還能管着老鼠不撒尿嗎?你倒是試試管一個給我看看吶!”
這人就是個油賴子,這話一說,旁邊幾個值事房已經傳來了嗤嗤的笑聲;墨竹頓時脹紅了臉。
易長安脣角不由掛上了一抹冷笑,幾步走出值事房,一邊作勢乾嘔,一邊“虛弱”地喚住了墨竹,給了他一個眼色:“墨竹,這炭味太難聞了,我怎麼覺得胸口悶得疼,別是裡面還沾了什麼毒吧?”
不就是被老鼠撥拉過的陳年舊炭而已,怎麼可能有什麼毒?張吏目正要開口,易長安卻兩眼一翻,軟軟倚着門檻跌坐在地上,竟是暈了過去!
墨竹立即呼天喊地地搶上前去扶人:“爺,你怎麼了?你可不能有事啊,咱們這千里迢迢地走了一路你連半點風寒都沒感,怎麼這會兒突然會暈倒呢?”
這、這易推官怎麼回事?他是紙糊的人嗎?怎麼可能被老鼠尿給薰暈倒?張吏目在一邊幾乎沒看傻了眼。
他用次炭充白炭是小事,可是這炭要是出了問題,把新來赴任的推官給弄得犯了病,這小事就成了大事了!
張吏目還在愣神,墨竹已經抹紅了眼從房間裡出來了,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衣領:“都是你害了我家大人!走,你跟我一起去見府尊大人!”
張吏目到底是在衙門裡混了多年的人,一個激靈後回過了味兒,立即跳了起來:“易大人他根本是裝的!他纔沒有——”
剛纔在房間裡易長安對墨竹面授機宜,極快地說了幾句話,墨竹出來時就換了口吻,不叫“爺”了,改叫“我家大人”。
張吏目情急之下果然順着墨竹的口風一口就叫嚷着易長安是裝的。墨竹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立即搶過了話頭:“你竟敢污衊我家大人!我家大人可是朝廷命官!好好,你說我家大人是裝的,我們這就去請大夫過來!”
墨竹說完又向遠遠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團團一揖:“還請諸位做個見證,不知哪位能過去請位大夫過來,我今天非跟這姓張的好好掰扯掰扯,他污衊朝廷命官是個什麼罪!”
有一直看不慣張吏目的拔腳就跑去外面請大夫了,還有機靈的急忙把府尹寧玉堂請了過來。
寧玉堂還以爲易長安正在看案宗呢,沒想到突然有人來報她暈倒了,心裡一個咯噔,急忙趕了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墨竹立即就跪下了,掬了一把眼淚指責張吏目:“寧大人,先前我去張吏目那裡領了炭薪,誰知道他竟然給我家拿了這些過來——”
一邊說着,墨竹一邊就夾了幾塊柴炭扔進了正燃得旺的炭盆子裡,嗆鼻的煙氣伴隨着老鼠尿的味道迅速瀰漫開來,寧玉堂冷不提防的,噁心地直作嘔。
墨竹這才繼續說了下去:“先前這炭盆子擱在房間裡呢,我家大人被薰得暈了過去——”
張吏目上頭有人,所以寧玉堂一直本着“水至清則無魚”的原則,對他的一些小動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跟這些小吏計較。
可是易長安纔來第一天報到,就出了這樣的事,炭盆子裡燃着的炭擺明了並不是從五品推官可以享受的白炭,而是劣等的柴炭,而且還是陳年的柴炭——
衆目睽睽下,寧玉堂不說些什麼也不行了,立時黑了一張臉:“張從亮,你來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張吏目出了一背的冷汗,支支吾吾道:“這個……易大人這時候纔來,那個……白炭已經發完了,所以……”
墨竹一口就呸在了張吏目臉上:“我先前去領炭的時候,明明看到那庫房裡還有半間房的炭袋!要不要我們一起過去看看,看那些炭袋裡是不是就沒有半袋白炭了?!”
怎麼可能沒有?尚大人、曲大人幾個體質偏熱,現在還不用炭,嫌領過去佔地方,一直還沒領的呢,他都揀了上好的白炭出來給他們留着……
張吏目的臉色青青紅紅,格外精彩起來,張口結舌地一下子找不出什麼託辭了。
寧玉堂看在眼裡心裡有數,心裡掂量着易長安和張吏目的親戚——那位戶部侍郎兩人之間的份量,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