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禮吧。”多目怪微微仰頭，瞧着猴子。那目光平淡，卻又有那麼一絲絲的警惕。
“謝丞相！”猴子緩緩地將手縮了回來，直起腰桿。
“坐吧。”多目怪伸手指向了一旁的坐席。
猴子默默地又行了一禮，一步步走了過去，躬身坐下。
很快，兩個侍女上前爲猴子滿上了一杯酒，又退到了一旁。
寂靜無比的大殿，門口站着層層的甲冑。大殿之中的兩人，一個盯着身前杯中盪漾的酒，一個若無其事地朝着門外眺望，都不看彼此。氣氛，有些微妙。
好一會，多目怪微微低頭，抿了一口酒，悠悠道：“一年多沒來了吧？”
猴子漫不經心地答道：“差不多兩年了。”
“過得可還好？”
“託丞相大人的福，還不錯。”
聞言，多目怪不由得哼笑了一聲，道：“這次出了點狀況，得你上殿說明一下。不打緊的小事，不過，鵬魔王咬着不放，終究還是得走個過場。”
“妍兮說了。”
“你讓妍兮轉達的條件，老夫也已經知道了。”
這一次，猴子沒有立即應和，只是悄悄瞥了多目怪一眼。
稍稍沉默了一下，多目怪捋着長鬚，接着說道：“新軍的軍費，說實在的，不多。老夫親手把控的事情，就沒有一樣比這少的。這麼大的妖國，不缺那點錢。還有，你在蜈蚣嶺，做得不錯。是老夫疏忽了。”
“嗯？”猴子悄悄朝着多目怪瞥了過去。
只見多目怪盤腿坐着，蹙着眉頭，輕嘆道：“你那邊的事情，老夫已經大概清楚了。沒想到礦山出來的礦石，你居然沒有直接運到妖都販賣，而是通過中間人。這一年，老夫忙於政務，竟疏忽了，以至於一無所知。若不是妍兮去了一趟，老夫又派人查探了一番，恐怕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呢。通過自籌軍費壯大新軍，確實是一個不錯的辦法。如此一來，便不需要陛下批示，也能養得起大量的軍隊了。你做得不錯。”
猶豫了半天，猴子只能答上一句：“謝……丞相誇獎。”
“之前的事情，過去了，就讓他過去吧。整個妖都都知道，老夫一心爲公。當初老夫覺得你爛泥扶不上牆，自然不可能對你委以重任。但如今……老夫倒是覺得，你是可用之人。”說着，多目怪用眼角的餘光悄悄關注着猴子。
話說得好聽，然而，猴子從多目怪眼中看到更多的，卻不是讚賞，而是存疑。
無奈，猴子只得乾笑道：“那……多目丞相打算怎麼重用末將呢？”
“你希望老夫怎麼重用呢？”多目怪微笑着反問道。
聞言，猴子當即將目光收了回來，低頭抿了口酒，道：“希望？這個……末將是真沒什麼希望。如果可以的話，末將覺得在花果山呆着不錯。”
“真這麼想？”
“真這麼想。”
多目怪忽然笑了起來，笑得猴子都蹙眉了。
“丞相大人笑什麼？”
好一會，多目怪才稍稍緩了緩，道：“老夫，笑你想得太美了。”
“怎麼說？”
“有一片自己的領地，風調雨順，物產豐富，無外敵，不用交稅，不用承擔兵役，還有源源不斷新增的領民。你說，這不是想得美，是什麼？”
說罷，那目光緩緩地朝着猴子斜了過去。
猴子微微睜大了眼睛，與多目怪對視着，嘴角似笑非笑，道：“這話可不能這麼說。這都兩年了，還是大丞相親口應允的，憑什麼以前行，以後不行呢？”
“那是之前。之前你怎麼到丞相府的？一輛破車，幾個跟班。你今天又是怎麼來的？今時不同往日。”
“末將不懂。”
“不懂？沒事，你很快就會懂的。花果山……是你給蜈蚣嶺新取的名字吧？真是個好地方呀。不僅僅跟妖都一樣安全，還不用賦稅，也沒軍役。莫說你了，便是老夫也想去呢。你說，就這樣一個地方，妖怪能不多嗎？傳出去，莫說一衆妖王了，便是這妖都中的長老，怕都要有意見。”
“那當初怎麼就可以呢？”
“當初是當初。當初，老夫只是準備給你個地方，當個富貴閒人罷了。一個小礦山，幾分賦稅，諒他們也不會爲了這種事跟老夫計較。衆妖王，誰名下又沒有免除的賦稅呢？跟他們比起來，你那不過是小兒科罷了。誰能想到，你玩這麼大呢？”
“這次上殿，整個妖都都會注意到你。進而，花果山的事情，也就再瞞不住了。”
聞言，猴子不由得翻了翻白眼道：“丞相大人，您這，可不太地道呀。”
“怎麼說？”
“說好了過來一趟，不會讓我有損失的。不只要沒損失，還得給我點好處。結果，現在事情還沒開始呢，你先想從我身上挖塊肉？”
“老夫不挖，會有別人挖。”
猴子兩手一攤，直截了當地說道：“反正這稅我是不交的，想都不要想。”
緊接着，就是一副潑皮無賴相。
“想不交也可以，不過，你得聽老夫的。”
“說說。”猴子伸手粘起一粒乾果，丟在嘴裡咀嚼了起來。
“要麼交稅，要麼服徭役。你既然不想交稅，那麼兵役，自然是免不了。所謂的兵役，自然也不會是在花果山呆着，穿一身鎧甲而已。得上一線，得有軍功。不然，老夫在朝堂上，也不好交代。”
“軍功哪是那麼好弄的？丞相大人不是讓妍兮來回奔波了一年多了嗎？不但沒弄回軍功，還弄了一個爛攤子回來。”
“那是兵力少，如果兵力強的話，這些都不是問題。各大妖王，每年上報的軍功，真真假假，難道還少嗎？”
“可是丞相大人，我兵力不強呀。雖說比妖都妍兮手下那幫子要強不少，但送到妖王那裡，還不夠塞牙縫的呢。”
“不強，那就擴嘛。”
“軍費呢？”
“賺。”捋着長鬚，多目怪面無表情地說道：“老夫不只可以免除你的賦稅，還可以給你更多的礦山。不過，也不全給，只能算託管。銀司名下早已經勘明的礦脈本來就不少，只不過因爲各種原因，沒有開採罷了。給你一些，也無大礙。”
這番話，到最後，重點竟是落到“給”和“託管”這兩個字眼上。
聞言，猴子那目光不由得閃爍了起來。
“你覺得，如何？”說着，多目怪緩緩朝着猴子看了過去。
“給”，是要不回去的。“託管”，是隨時可以讓猴子滾蛋的。
爲了免除賦稅，猴子就得努力征戰。如此一來，就必須要養更多的兵，否則哪來的軍功？
然而，與其他妖王不同，他名下的部隊，會成爲一支徹底的“私兵”，一支妖都不撥付軍費供養的軍隊。軍費得靠自己籌集，得靠多目怪“託管”的礦脈。如此一來，銀根豈不是完全攥在多目怪手裡了？
這等於猴子將不得不死死地與多目怪捆在一起，唯多目怪馬首是瞻。
一旦多目怪抽了銀根，猴子便只有兩個選擇，要麼造反，要麼解散部隊。
可是，如果不同意這個建議，那麼，猴子就必須將已經吃到嘴裡的另一塊肉立即吐出來。
這……
想着，猴子的眼睛都瞪大了，半晌，只能悠悠道：“丞相好計策呀……繞了這麼大個圈，這就是個坑。”
“是坑沒錯，就看你願不願意跳了。怎麼樣，條件很不錯，願意嗎？”多目怪瞧着猴子，不動聲色地問道。
一時間，大殿之中，彷彿都變了一個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