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主殿內一陣歡欣雀躍的妖怪們,玄葉默默地放下了高舉過頭頂,早已經空了的手。轉過身,一個人孤零零地將沉甸甸的竹簍搬到廚房。
……
夜色下,高達百丈的巨木,那如同一座大山一般的樹冠,枝椏在風中輕輕搖曳着。
間歇點綴的一個個如同孩童一般形狀的白色果子,在那樹梢上放射着乳白色的光芒。
點點晶瑩灑落,落到地面,又憑空激起了陣陣漣漪,消失無蹤,就好像那樹根處存在一層看不見,摸不着的水一般。
根莖處,身穿黑色道袍的老者靜靜地佇立着,緊閉雙目。身前依舊是那被樹根纏繞的,人形的輪廓。
時不時地,樹冠上的人蔘果會凝聚出乳白色的靈光,順着巨木的枝椏一路流淌而下,直到觸及人形輪廓。每一次的交融,那人形的輪廓都會微微顫抖,就好像十分痛楚一般。而當凝聚出來的靈光呈現紅色的時候,黑袍老者又會在靈光觸及人形輪廓的前一瞬伸手一揚,將靈光抽離,打散。
這一過程就好像在篩選着什麼似的。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着,一切靜悄悄的,簡單而枯燥的流程,就這麼一直進行,誰也不知道要持續多久。
一陣清風颳過,尹行緩緩走到身後,雙膝跪地,叩首道:“弟子尹行,參見師傅。”
鎮元子微微睜開了眼睛,開口道:“什麼事?”
“回師傅的話,巡天府派了人過來求見師傅。”
鎮元子又緩緩閉上了眼睛,道:“巡天府派來的人?”
“對。”
“因何故求見?”
尹行乾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說道:“前幾日,幾個妖怪誤入了萬壽山,弟子見其有傷在身,出於憐憫之心便將他們收留了。如今,他們已經拜入玄音寺爲僧。但天庭卻派人來索要,說他們是通緝犯。”
“你收留了天庭的通緝犯,他們還拜入了玄音寺爲僧?”
聞言,尹行一驚,連忙解釋道:“弟子先前並不知他們是天庭的通緝犯!拜入玄音寺,確實是弟子有意促成,但那是因爲他們是妖軍的逃兵。主將還在萬壽山外候着,準備將他們捉拿論罪。所以……所以才……”
鎮元子閉着雙目,似乎在思考着。
這一沉默,尹行頓時有些慌了,卻又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只能低着頭,靜靜地等着。
許久,鎮元子微微睜開眼睛,道:“爲師知道了,退下吧。”
“那幾個妖怪,該如何處理,請師傅明示。”
“你自行處置吧。”
“是,師傅。那……使者那邊應該如何回覆?師傅見或不見?”
“讓他等着。”
“等……多久?”
“等到他不願意等爲止。”鎮元子輕聲道:“便是巡天府府尹來了,也是如此應對,何況是一個使者?”
“弟子,遵命。”說着,尹行深深叩拜了下去,起身,後退。
待到尹行離開,鎮元子才淡淡嘆了口氣,對着那人形輪廓笑道:“你可是害苦了老夫了,這十年,老夫是哪裡都去不得呀。”
陣陣清風吹過,撫弄着飄落的點點晶瑩,如同漆黑的夜裡發光的雨雪一般。
一片寂靜。
……
“你確定這個字讀‘淬’嗎?”
白霜重重點了點頭。
“這個字呢?”
“‘乾’。”
“什麼意思?”
“這個……我也說不清。”白霜低着頭,一臉的無奈。
好不容易地,猴子把幾頁紙裡不認識的字全填上了,可惜單個字白霜都認得,合起來……白霜就不認得了。偏偏功法之類的東西,又特別拗口生僻,猜都沒法猜。
“乾元攬月?這他孃的什麼意思啊?”
就這麼折騰了好一會,還是一頭霧水,猴子那眉頭都蹙成了八字。
“那個茶館說書的不是說,拿到秘籍就可以學會了嗎?”
“對對對,我也記得,他是這麼說的。”
“其實,想想他要是真懂的話,他幹嘛還說書?”
大紅在一旁冷不丁冒了這麼一句,頓時,一衆妖怪一個個都有些泄氣了。
摸了摸自己頭上的角,牛頭又補了一句:“上次還有個說書的跟人吵,說帝俊是不是玉帝呢。結果有人給了他一兩銀子,他就說是了。”
一時間,一衆妖怪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說話了。敢情自己之前的想法,全都是活在夢裡。
看着自己手中的兩張紙,猴子一陣無語。
“好不容易拿到的功法,結果屁用沒有。這麼說的話,到底還是要想辦法拜入斜月三星洞才行呀……行吧,明天再想辦法了。”
“能想到辦法嗎?”大紅無奈嘆道:“你看他今天那個態度,別說進門了,問都不讓問。”
“想不到也得想,實在不行,就跪門口不走了!”猴子咬牙切齒地說道:“說不定他哪天嫌我們煩了,就願意教了呢?”
忽然間,白霜一個激靈站了起來:“不好,飯!”
說罷,連忙一個轉身朝着廚房走了去。其他的一衆妖怪也都連忙一個個跟了過去。
廚房內,玄葉正一個人蹲在竈前默默地給正在燒的飯添着火。
見到衆妖,他笑了笑,道:“飯還沒熟呢,你們再等等。再等一下就好了。”
說着,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將一縷炭灰抹了上去。
場面就這麼僵住了。
月光從窗外斜斜地照入,照亮了這小小的,擁擠的廚房。
一陣陣的白煙升騰而起。
玄葉繼續專心致志地低頭燒着火,火光照亮了稚嫩的臉。
那不遠處,廚房的門口,一衆妖怪就這麼站着。一個個看玄葉,又看猴子,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猴子的手上還緊緊握着那兩頁功法。好一會,他乾嚥了口唾沫朝着左右使了個眼色。
“沒懂。”黑尾搖了搖頭。
“沒懂個屁!有讓住持幹活的道理嗎?趕緊地,都給我去幫忙。”
“哦哦!好!”
連踢帶踹的,一衆妖怪很快一個個涌了上去,瞬間擠滿了廚房,七手八腳地忙活了起來。
“不用不用,爲師一個人來可以了。你們還是去研究功法吧。這裡爲師一個人夠了。”
玄葉想要阻止,不過就他這麼一個小孩子,直接就被忽略了。甚至肥腸輕輕一刮,他都得退兩步。
就在這鬧哄哄的場面中,猴子伸手握着玄葉的兩個胳膊,將他整個提到了自己面前,伸手擦了擦玄葉臉上的炭污,正色道:“師傅啊,這事兒哪是你乾的呢?以後喊一聲,讓他們來就好了。那個……徒弟我想跟你說說那個功法,功法。”
“嗯。”玄葉點了點頭。
“我看不太懂,你明天還去斜月三星洞嗎?”
“不去,明天留在寺裡。”
“留在寺裡幹嘛?”
“菜園的菜差不多可以收成了,收了菜,可以跟五莊觀和斜月三星洞換東西。”
“沒事,那讓他們去做就好了。”
“可是,他們可能不太懂。”
“這有什麼不懂的?嘿嘿嘿,你明天帶我走一趟斜月三星洞,我想去請教請教。等我學會了術法,再沒什麼擔憂的了,我就全心全意跟你求佛,一起……一起普渡衆生。收菜哪有普渡衆生重要,你說對吧?”說着,猴子便笑嘻嘻地瞧着玄葉,還伸手摸了摸玄葉的頭。
稍稍猶豫了一下,玄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吧。”
……
天灰濛濛地亮了。
五莊觀主殿前,豬剛鬣依舊靜靜地站着,雙目緊閉。那身旁的中年道士都快昏厥過去了。
“站好!”
豬剛鬣一聲清叱,那道士一驚,連忙提起精神來。駝着背,瑟瑟發抖。
豬剛鬣冷目瞧着道士。
見狀,道士只得微微顫抖着用手摸了摸自己鮮血淋漓的腿,唯唯諾諾地說道:“疼……”
“死不了。”豬剛鬣直接白了他一眼,轉而望向了一旁的尹行道:“道兄,這都等了一個晚上了,萬壽大仙還有多久,才能接見末將?”
“師傅說了會見你,便是會見你,你安心等着便是了。”說着,尹行淡淡一笑,道:“一個時辰,一天,一個月,一年……這便看你的造化了。”
兩人默默對視着。
豬剛鬣面無表情,尹行則是帶着禮貌性的微笑。
好一會,豬剛鬣輕聲道:“行,末將懂了。既然如此,還請道兄給末將和這位道長安排一下住處。他好養傷,末將,也可靜候萬壽大仙的召喚。”
“可以。五莊觀向來好客,你們高興住多久就住多久。這邊請。”說着,尹行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