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的地方,如非特殊理由,那是一刻也留不得的。這是幾乎每一隻小妖必備的生存法則。
離開了白霜原本居住的村莊,一行人便開始往北走。除了必要的休息時間,幾乎一刻不停。繞開所有的人類聚居地,儘可能地走小路。
按照猴子一開始的想法,只要離得足夠遠了,走到消息到不了的地方,他們就可以重操舊業了。
然而,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正如一開始說的,西牛賀洲是一個沒有統一人類國度的地方,各種小國林立。這樣的地方,往往意味着各種信息極爲閉塞。出發的時候,他們甚至連地圖都沒有,也不知道自己一路向北,會走到哪裡。
當然,猴子並不在意。長達十幾年的流浪光陰裡他都是這麼過來的,因爲沒有哪裡要去,所以也就不在乎會走到什麼地方。
於是,離開村莊的第十天,毫無心理準備地,一片荒漠橫在了他們面前。無邊無際的荒漠。
得,這下子,別說避開了,恐怕是想遇到人類都難了吧。
望着那片荒漠,所有人一臉茫然。
“怎麼辦?”
“荒漠而已,又不是沙漠。只要還能找到水就行,死不了!”走回頭路是不可能的,這麼多年了,猴子就沒走過回頭路。
咬了咬牙,他決定穿越這片荒漠。
短短一天的準備之後,他們啓程了。
進入荒漠的第三天,黑尾就被毒蛇咬傷了。由於救治及時,沒有生命危險。
進入荒漠的第五天,他們遇到了狼羣,一羣人擠在一顆枯樹上蹲了兩天,被太陽活活曬了兩天,曬得精疲力盡。最終狼羣走了,隊伍中的人都多多少少受了點傷,好在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傷亡,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面對這一切,白霜看得心驚肉跳,但野外的風險對於這幫亡命天涯的妖怪來說,顯然已經習以爲常了,一路上依舊有說有笑的。
然而,進入荒漠的第十天,他們遇到了風沙。要知道,荒漠中的風沙並不比沙漠裡的差多少,他們在好不容易找到的洞窟裡躲了一天一夜,什麼都做不了。出來的時候,攜帶的乾糧已經徹底消耗殆盡。
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肥腸哭得稀里嘩啦的,差點昏厥了過去。
荒漠裡也是有食物的,各種野草野菜,都可以是食物。實在不行,乾草也可以將就着吃。可惜的是消耗的遠比找到的要多得多。
攜帶的食物消耗殆盡,意味着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飢餓將是他們最大的敵人。
到了進入荒漠的第十五天清晨,一行人已經餓得頭昏眼花,連走路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再忍忍,再忍忍,老子就不相信這地方還真沒邊了。你們要這樣想,我們都走得這麼難,道士肯定更沒本事追上來!這樣,我們不就安全了嗎?”
可是,此時此刻,誰還在乎道士呢?
肥腸一天天消瘦了下來,沒日沒夜地喊着肚子餓。牛頭沉默着,埋頭往前走。大概是爲了保存體力吧,大紅也不像原本那麼嘮叨了。
最沒存在感的黑尾總是蜷縮在某個角落裡一動不動地,然後在天亮的時候又忽然冒出來。
原本鬧鬧哄哄的隊伍變得沉默了,倒是白霜。很奇怪,白霜也和其他人一樣會肚子餓,可是不吃東西,似乎也沒什麼問題,無論是體力還是精神上,都沒什麼衰減。
這讓猴子頗爲詫異。
到了最後,整個隊伍僅存的兩個聲音便是猴子與白霜了,其他人都變成了徹底的聽衆。
“對不起,如果不是爲了救我,你們根本不會暴露身份,也就不需要冒險穿越荒漠了。都是因爲我。對不起……”
“你道歉幹嘛?又不是你讓我救的。”猴子叼着一根野草,望着天邊的夕陽:“沒有繞不過的山,沒什麼過不去的坎,等我們走過荒漠了,又是一番新天地。到時候說不準還得回頭感謝你呢。嘿嘿嘿。”
“你一直都這麼樂觀嗎?”
猴子瞥了白霜一眼,又回頭看了看死氣沉沉的其他夥伴,道:“不樂觀還能咋滴?日子總是要過的,爲什麼不看開點呢?”
說着,又擺起了唱戲的架勢,一副丑角的模樣。
白霜甜甜地笑着。
入了夜,遠處傳來飢餓狼羣的嚎叫聲,那聲音聽得白霜心驚膽顫地,然而,其他人卻都不以爲意。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習慣了吧。
爲了抵禦寒冷以及隨時可能到來的狼羣,衆人點起了篝火。一整夜,牛頭都蹲在篝火邊上照看着。
至於猴子,則一個人站在枯樹上頂着寒風,遠眺着,守夜。
看着打着呼,時不時說着夢話的肥腸,白霜最終選擇了坐到那枯樹上與猴子一起守夜。
“這個世界上,會不會有那麼一個地方,妖怪也能好好地活着,不用被追殺呢?”
“當然有了,妖都,聽過嗎?”
白霜搖了搖頭:“沒有。”
“嗯……就跟天庭一個意思。所有好東西都在那裡,不同的是人類成仙去天庭,妖怪要是混好了,就去妖都。那裡有妖皇帝俊,還有五執掌,六妖王,有律法,沒人敢亂來。住在裡面的妖怪,也不用過着有上頓沒下頓,朝不保夕的日子。”
說這話的時候,猴子笑着,一臉的陶醉,白霜則是驚歎不已。
“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地方,我以爲天庭最大呢。”
“嘿,那是人類說的,妖怪還說妖都最大,天庭都是慫蛋呢。哪天你碰見天兵天將了,你看他們慫不慫。”
“最好……還是別遇見了吧。”白霜小聲答道,想了想,又接着問道:“那,我們爲什麼不去妖都呢?”
“還不是時候。”
“這樣啊。”白霜眼巴巴地望着猴子。
瞧着白霜那失落的模樣,猴子眉頭一蹙,忽地笑了出來,道:“你知道獅駝王嗎?”
“獅駝王?”
“對,六妖王之一。就是放在妖都,那也是響噹噹的人物。”說着,猴子豎起了拇指:“天兵見到了要逃命,天將見到了得認慫,腳一跺就是地動山搖,打個噴嚏三界都得感冒!”
“好厲害!”白霜忍不住拍起了手。
“那當然。不然你以爲呢?”猴子繪聲繪色地說道:“獅駝王,那是三頭六臂,青面獠牙,不然天兵幹嘛要怕他呢,對吧?他那把九環大刀,足足一萬零八百斤重,平時出門,都得百八十號妖怪才擡得動呢!”
“他爲什麼不自己拿呢?”
“妖王哪有自己拿兵器的,多掉價?”
“也是,可是百八十號妖怪……那要怎麼擡呀?”
“放在盒子裡擡呀!見過擡轎子不?”
“哦哦,原來如此。”
百八十人擡的轎子,那得長什麼樣呀?
白霜不禁想。
“我親眼所見,還能有錯?不只大刀重,那甲也重,足有十萬斤!巴掌大的一片甲,那就得幾百斤重,渾身上下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片!”猴子越說越興奮,站在樹上擺起了架勢,就好像他就是獅駝王一樣。
“可是,一片幾百斤,九千九百九十九片那不應該是幾百萬斤嗎?”
這一問,猴子一步踉蹌,差點沒從樹上掉了下去。
“呀!你沒事吧?”
“不小心踩空了一腳……”
“怎麼這麼不小心呀?”
好不容易在白霜的幫助下重新爬上樹,猴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白霜兩眼。
在確定白霜光顧着緊張自己,已經忘記剛纔那個問題之後,才稍稍緩了口氣。
只見他眼睛一骨碌,眉毛一挑,轉而說道:“不瞞你說,我不只見過獅駝王,還……跟他關係很好。”
“真的?”
“騙你幹嘛?”猴子伸手一抓,從自己腰間摸出了一根黃毛:“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這是……”
“獅毛!”猴子咧嘴笑嘻嘻地說:“這是獅駝王送給我的信物!”
“哇!你好厲害!”白霜整個都驚呆了,伸手就要去摸。
“別!別碰!”猴子連忙將“獅子毛”收了回來:“只能看,不能碰。要是別人,我可連看都不給看的。”
說着,猴子將那“獅子毛”收到了自己腰間的小包裡。
“可是,怎麼跟你的毛一樣顏色?”
“不然怎麼說是緣分呢?”
“也對哦。”
猴子一套一套地忽悠,說得都興起了。
正當此時,白霜卻又冷不丁冒了一句:“那……要不我們去投靠獅駝王?”
“額……”
“我們去投靠獅駝王,這樣一來,我們不就不用怕道士了嗎?”
猴子頓時有些慫了,撓頭道:“那個……時機未到,時機未到。獅駝王何許人也?那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是你我說找就能找的嗎?哪天時機到了,自然就會遇到的。哈哈哈哈。”
“嗯。”白霜抿着脣重重地點了點頭。
看着白霜那認真的模樣,猴子頓時又有點虛了,只得鄭重地叮囑道:“這件事是你我之間的小秘密,你可誰都不能說喲。”
“連大紅他們也不能說嗎?”
“不能。我想以後給他們一個驚喜。”
“好,我一定不說出去!”白霜又一次重重地點了點頭。
聽到這一句,猴子這才吃了定心丸,笑嘻嘻地指着白霜道:“我果然沒看錯你!”
……
次日一早,當他們熄滅篝火準備啓程的時候,忽然間,一支箭從不遠處的枯草叢裡射了出來,正中肥腸的肩部。
下一刻,還沒等衆妖怪反應過來,一大批的人類已經從四面八方衝了出來!
那領頭的大鬍子包着頭巾騎在駱駝上高聲喊道:“放下武器!饒你們不死!”
說完,他才發現這些個妖怪手上根本沒有武器。很快,猴子一行被五花大綁擡回營寨了。
“孃的,這哪來的乞丐,居然這麼窮?什麼都沒有,連衣服上都是蝨子!”翻着他們的衣物,大鬍子強盜一肚子氣。
“當妖怪當成這樣,還不如死了算了。”
“不還有個女的嘛,留下來當壓寨夫人?”
“你看她那灰頭土臉的樣子,還是個女妖精,你敢要?”
“妖怪都搶,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了?”瞧着籠子外面亂哄哄的一夥強盜,被捆着雙手扒光了的大紅一陣欲哭無淚。
白霜則被暫時列爲戰利品塞上嘴巴跟衣服丟到了一起。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正主來了,那是一個包着頭巾的白鬍子老頭。
“你們從哪裡來?”
“南邊。”
“往哪裡去?”
“北邊。”
“去北邊幹什麼?”
“唱戲。”
“呀?”唱戲的妖怪,這可真是聽都沒聽過。
在白鬍子老頭的要求下,妖怪們試唱了一段,還真是有模有樣,還哄得白鬍子老頭很開心。於是,他們的鐐銬被爽快地解開了。
“盜亦有道,我們只謀財,不害命。你們走吧。不過,等你們弄齊了傢伙事,要記得回來給老頭子我演一出。”
“可以可以,一言爲定!”
臨行前,強盜們還給猴子等人準備了水和食物,告訴他們向北走,再四五天,就可以穿越荒漠了。
有時候世道就是這麼奇妙,突如其來的好運衝得猴子都有點找不着北了。握着白鬍子老頭的手,他久久不能釋懷。
這大概是他遇到過的,最友善的人類了吧。
然而,就在猴子離開強盜營寨之後的第三天夜裡……
……
鐵盆裡熊熊燃燒的火將所有的房舍都映成了通紅的顏色。
營寨正中的空地上,幾具還溫熱的屍體靜靜地躺着,身下滲出的鮮血與泥沙混在一起,變成了暗黑的顏色。那其餘的幾十個強盜全部蹲在牆角處瑟瑟發抖。
站在他們眼前的,是六隻渾身褐色鎧甲的妖怪。
“找不到嗎?”
爲首的,是一隻渾身上下被黑色甲片包裹着的鱷魚精。
一旁手握蟾蜍追蹤氣息的蜥蜴精吞吐着舌頭道:“找不到,似乎真的已經離開了。”
那鱷魚精一步步走到蹲在地上的白鬍子老頭面前,一衆強盜嚇得一個個嗷嗷大叫了起來。
白鬍子老頭連忙討饒道:“妖爺爺,妖爺爺,我們真的沒傷他們呀。不只沒傷,還給了他們乾糧和水。”
“哦?”鱷魚精冷笑着一把揪起了對方的頭髮,自上而下俯視着白鬍子老頭:“那你說說,他們到哪裡去了?”
“他們……他們往北走了。還走得不遠。我們真的沒傷他們呀,不信等你見到他們,問問就知道了。若是老頭子有半句謊言,任憑千刀萬剮!任憑千刀萬剮呀!”
“是呀是呀。我們真沒傷他們,他們活得好好的。”那其他的強盜都連忙附和了起來。
鱷魚精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我信你。”說罷,鱷魚精鬆開了拽住老頭子頭髮的手。
白鬍子老頭那滿是淚漬的臉上總算擠出了一絲笑了。
然而,還沒等其他強盜反應過來,下一刻,一個轉身,鱷魚精的斧子已經劃過了白鬍子老頭的喉嚨。
連呼救都來不及,白鬍子老頭便這麼捂着自己不斷滲血的脖子,緩緩地倒下了。
一時間,營地內尖叫聲、哭喊聲此起彼伏。
“一個不留。”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