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鱷魚精沒再來過。
正如鱷魚精交代的那樣,獄卒們再沒折騰過猴子。連帶的,與猴子一起的一幫子小妖也被列入了保護的範圍裡。
他們蜷縮在監牢的角落裡,看着日升日落,看着一具具的屍體被從他們的眼前擡走。
潮溼的地面,火光,瀰漫着腐臭味道的渾濁空氣,絕望的氛圍。很顯然,鱷魚精說的,讓他們爛在監牢裡,並不是開玩笑的。因爲那確實是絕大多數犯了事的小妖們最終的歸宿。
每一天,獄卒都會爲他們送來散發着酸臭味道,難以下嚥的食物,卻依舊引得一羣小妖瘋搶。
每一夜,環繞在耳邊的都是半睡半醒之間痛苦的呻吟。時不時地都會有小妖發瘋,咆哮,掙扎。然後被帶走,再也沒有回來過……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牆壁上的火把吱吱地燃燒着,火光順着圍欄透入,在地面上映出冰涼的輪廓。
在絕大多數時候,整個監牢,唯一的變化,就是陽光透過石窗在地面上留下的變幻的斜影。這也是判斷晝夜交替的唯一依據。
不過,大概被關在這裡的小妖都不會再在乎了吧。
若是之前,由於鱷魚精的到來,小妖們還會日復一日地數着天數,現在,他們的存在,就只是呆着,呆着,呆到死亡。
有那麼一段時間,大紅焦慮地每天來回踱着步,喋喋不休地跟黑尾探討着該如何活下去。
然而,時間總能消磨所有人的意志。到最後,連大紅也不說話了。
情緒從一開始的壓抑,到恐懼,再到最後的絕望與茫然。這是來到這裡的小妖都必須經歷的。
如果要說例外,那大概就是猴子了吧。
那天之後,鱷魚精雖然放話說要把猴子送去角鬥場,卻沒有如同之前那樣,給猴子送來續命的丹藥。這讓猴子的傷勢開始惡化。
他不斷地發着高燒,那傷口甚至都已經長了蛆,就連獄卒都有些擔心他就此死去,白霜更是整夜整夜地沒閤眼,照料着,生怕一閉眼,再睜開之時,他便不在了。
他總是微微睜着眼睛,望着如同深淵一般的天花板,眼眶中漫開了淚水,卻沒有任何一滴落下。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就連獄卒也以爲他死了,一天要探三次鼻息。當然,也僅僅是緊張而已,並沒有哪個獄卒捨得用自己的俸祿去給他換來一顆救命的丹藥。
“猴子,你不要死呀。”那段時間,這是白霜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每當聽到,猴子總是輕輕地將自己的手送到她的嘴邊:“喝……血。你要是妖變……我死得更快。”
說這話的時候,他嘴角帶着笑。
日升日落,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鱷魚精大概都已經忘了自己有這麼一個仇人還被關着吧。整個監牢裡當初的小妖換了一撥又一撥,忽然某一天清晨,白霜醒來,發現猴子站在她的面前,呆呆地望着石窗。
“白霜,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什麼?”
“夢見師傅,兩個師傅。”猴子輕聲說道:“他們說,我會活下去的。他們會等着我。誰攔着我,就殺了誰。”
那天之後,他便徹底從生死的邊緣回來了,彷彿換了一個人一般,傷勢迅速好轉,開始日復一日地修行。
……
“你不是說他快死了嗎?”鱷魚精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獄卒哆嗦着說道:“本來是快死了,但不知道怎麼……又好了。”
棚子下,圍坐在一起的一衆妖將面面相覷。
翻了翻白眼,鱷魚精哼道:“行吧,那就把他送去角鬥場。”
說着,將握着在手中的羊腿咣噹一聲丟到盆子裡,環視圍坐的衆妖將道:“大家一起去看個戲?”
……
“噹噹噹!”獄卒敲打着欄杆,指着猴子一行人嚷嚷道:“你們幾個,明天上場。”
“上場?”肥腸吃了一驚。
“角鬥場,不然養你們這麼久幹嘛呢?”獄卒沒好氣地答道,說罷,轉身便走。
“等等!我們還沒訓練呢!怎麼就上場了呀!”黑尾隔着欄杆呼喊道。
不過,並沒有人準備要搭理他。
“肉末而已,需要什麼訓練呢?”一旁的大紅抱着雙膝嘆道。
“肉末?什……什麼意思?”
“打仗的時候有肉末部隊,負責吸引對方主力的雜兵就叫肉末。你我之前都是。角鬥場,也有肉末。那是給真正上場的熱身用的。開場見點血,氣氛會比較好點。先讓觀衆看一下力道,好下注。”說罷,大紅低下頭去,一動不動地坐着。
整個監牢都沉默了。
那四周監牢裡的妖怪一個個都睜着眼睛有意無意地看着他們,那目光,也不知道是羨慕,還是僥倖。
整個監牢,只剩下沉重的喘息聲了。
白霜環視了一圈,最終輕輕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一整夜,整個監牢,沒有人睡得着。
猴子依舊如同往昔那樣盤腿而坐,修行着。
肥腸靜靜地躺着,望着天花板。
牛頭倚着欄杆,也不知道細想着什麼。
時間就這麼一點一滴地流逝着,直到天明時分,獄卒一如往昔地送來酸臭的食物。肥腸急急忙忙地衝上去,埋頭就吃。
幾乎是同時,大紅也衝了上去,擡腿重重一踹,直接將肥腸踹翻在地:“吃吃吃,就知道吃,你除了吃還能幹什麼!”
“都快死了,最後一餐,還不讓吃嗎?”
“你也知道快死了,還吃!我看你是豬食吃多了,真把自己當豬了吧!”
“我本來就是豬,本來就是!”肥腸哭喊了出來,不住地抽泣着,到最後,變成嗷嗷大哭。
整個監牢都只剩下他的哭聲了。
“我本來就是豬,還不讓吃嗎?你就會欺負我。有本事你去打鱷魚精呀!你打我幹什麼?你打我幹什麼呀!”
大紅的拳頭攥得緊緊的,微微發抖,看着滿地打滾的肥腸,卻沒有再動手。
那一旁,牛頭面無表情地看着。準確地說,他的視線根本就沒在兩人身上,是完全放空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黑尾則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猴子……我們馬上就要死了。”白霜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沒有回答,猴子微微睜開眼睛,靜靜地注視着她。
“噹噹噹!”獄卒敲着欄杆嚷嚷道:“起來了,起來了!準備走了!”
“嘩啦”一聲,監牢的門被打開了,一下涌進來一堆妖兵,挨個給他們都上了鐐銬。
“我還沒吃完……”
話音未落,其中一個妖兵已經一棍子打在肥腸身上,打得肥腸嗷嗷直叫。
很快,他們被用鐵鏈連成一串,帶出了監牢。
那其他監牢的小妖們一個個隔着圍欄,伸長了脖子看。
沿着狹長的隧道,他們在妖兵的押送下緩緩地走着,灑落一地“叮噹”聲。
那沿途的妖兵都面無表情地看着。
肥腸一路抽泣着,漸漸地,連黑尾也哭出了聲。大紅在後面狠狠踹了他們一腳,怒斥道:“哭夠了沒!”
“我哭關你什麼事!”
“你哭得我煩!哭得……我也想哭了!”
“我就要哭,就要哭!你管得着嘛你!”
一路爭吵着,猴子在後面靜靜地聽,就彷彿事情都跟自己沒關係似的。
很快,他們抵達了目的地。停下腳步的時候,白霜一下撞到了猴子的背上。
“別怕。”
“嗯。”
這是一個狹小的空間,頭頂是用雜亂的木架搭建而成,身前則是一面厚實的土牆,還有一座一丈高的大木門。
陽光透過破舊木門的縫隙照入。
“開門。”領頭的妖兵輕聲道。
另一個妖兵迅速走上前去拉動捆着鐵索的輪子。
大門緩緩地打開,一瞬間,刺目的陽光與驚天動地的喧譁聲如颶風般撲面而來。
好一會,猴子才漸漸適應了眼前的強光。他看到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的擂臺下,那四周,是層層疊疊的觀衆席,以及數不清的,面目猙獰,嘶吼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