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然在燈箱跟前,站了沒多長時間,就扎着手,轉到了手術檯邊。
泌尿科的主治有些期待,但更多是堅強的昂頭看向凌然。
大家畢竟不是一個科室的醫生麼,而且,主治的年紀還比凌然大,平時低頭拍個馬屁,那是服從於權力,沒什麼丟人的,但在手術室裡,主治也是有自己的技術背景,有自己的小倔強的。
“你覺得是哪裡出血了?”凌然低頭看了一下主治掏的地方,先是問了一句。
做上級醫生做了這麼久,凌然已經形成了一些習慣。此時的情景,對他來說,其實很像是開飛刀,救場嘛,你不能悶頭就救,你得跟臺上的其他醫生溝通。
泌尿科的主治像是被通絡了似的,有些茫然的看向凌然:“我覺得?”
“恩,你剛纔是在做探查吧,有什麼發現?有什麼想法?”凌然依舊是啓發式教學的樣子。這不光是在飛刀中練就的技術了,在學校裡的時候,也經常會有女同學來請教凌然,凌然總是得知道,對方已經瞭解了哪些,有什麼想法。
針對眼前的泌尿科主治,凌然也是相同的態度——不白玩你的病人。
泌尿科的主治被啓發的兩眼發直,喃然道:“腎癌根治術,常見的出血原因是腎蒂血管滑脫,腎動脈、腎靜脈、腔靜脈撕裂……少數可能是因爲腸繫膜血管或腎上腺出血……”
他這就是背理論了。
不過,理論還是有用它的地方。
凌然點點頭,繼續問:“這麼多選擇裡面,你認爲哪個位置的機率最大?”
泌尿科主治眼中的小堅強和小倔強,漸漸的顫抖起來,這是發自內心的,多年培養出來的,對上級醫生提問的恐懼:“我認爲……血管滑脫和腎靜脈的出血機率最大。”
“你再想。”凌然這時站上了主位,一邊撥拉着病人的組織,一邊緩緩深入手去。
“我……”泌尿科主治不由自主的低下頭,順着凌然操作的方向看去,然後……
然後也沒什麼卵用,腎就在那裡,看也看不出個花來。手術中的出血之所以複雜,就是因爲人體解剖如此繁複,而出血點卻可以小而兇。
“我判斷不出來。”主治說出這句話來,心中已然是一鬆,由於技術背景帶來的束縛爲之一鬆。
沒等他徹底放鬆下來,凌然卻是“恩”的一聲,問:“那你排除了哪個?”
“啊?”主治愣住了。
“不能確定是哪裡出血的話,第一選擇不是用排除法嗎?”凌然看了主治一眼,手臂漸漸深入。
主治訥訥無言。
寧主任這時候忍着笑,咳咳兩聲,終於是站了出來,打圓場道:“凌醫生,一般的外科醫生搞這個,都是直接開腹探查的,要是能預先判斷出來,那都成止血專家了。”
“剛纔不是開腹探查了嗎?”凌然調整着自己的位置,繼續伸手入內。
寧主任也被問住了,卻是哈哈一笑:“凌醫生的這個性格,還真的是直來直去的。”
他這麼一說,手術室內的衆人一笑,氣氛反而是寬鬆了一些。
泌尿科的主治亦是鬆了一大口氣,自從升了主治以後,他再被考教的都少了,恍惚間感覺自己都要回到了實習生狀態了。
凌然本來也就是在手術途中詢問,這時候,他也是確定了破損的腔靜脈的位置,手指輕輕的摁了上去。
監視器上的血壓等數值,肉眼可見的開始回彈。
“止住了?”小護士在旁,已經是要歡呼起來了。
寧主任穩穩的點頭,讚道:“不愧是凌醫生。”
站在旁邊的主治眨眨眼,心裡剛剛泛起的一大灘的念頭,竟是隨着那些數值,飛散的一乾二淨。
這病人本就是他的,是他管的牀,做的術前分析,做的手術……要說熟悉,可謂是最熟悉不過了。而在凌然抵達手術室前,麻醉醫生準備的時間,他就在牀邊拍片子看片子了,手術探查更不用說了,幾乎是將腎臟周邊都要捋過來了。
凌然纔來了多長時間,做了多少事?
他都沒好好的擼一遍腎臟。
但出血是止住了。
臨牀醫學這個行業,就是結果導向的行業。病人大出血了,你做的再多,最終目的都是保命止血,只有達到這個目的了,過程纔是有意義的。
沒有達到這個目的,努力都顯的價值寥寥。
“切口拉大一點。”凌然的一隻手壓着破損的血管呢,於是直接下令。
主治趕緊應了一聲“是”,再拿起刀來,就低着頭,順着凌然指示的方向,劃了下去。
“多謝凌醫生了。”寧主任同樣是感慨連連。
今天雖然是他邀請的凌然,而且是有目的的邀請,可一場小小的止血手術做下來,凌然的表現,還是令人驚訝。
超卓的手術技巧,不會因爲見過了,就會覺得平常的。尤其是對醫院的醫生們來說。
因爲在他們看過一場超牛的手術之後,他們會看到,會參與無數場的一般牛的手術,普通的手術,以及弱雞的手術。
手術不是觀賞性的體育比賽,醫生也不是運動員,更不是觀衆。
當他們面對同類的死亡、痛苦和歡愉的時候,每一分的感同身受,都會回饋成對技術的讚美和厭惡。
泌尿科的主治唯唯諾諾的按照凌然的指令操作着。
寧主任看着病人體徵平穩了,再走上前來,又笑道:“凌醫生,今天叫的急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突發的大出血,緊急是正常的。”凌然點點頭,不以爲意。
寧主任再笑:“一向都是急診科向其他科室喊緊急會診的,沒想到,咱們雲醫是掉過個來了,急診中心的醫生,天天要被喊來做緊急會診。”
凌然很熟悉寧主任話中攀談的意思,這對他來說,基本上是生活日常了,於是只是冷靜的點點頭。
“以後可能還要麻煩到凌醫生您的。”寧主任注意着凌然的表情,見他面色平靜,立刻追加道:“如果還有緊急會診的話,請凌醫生一定幫忙啊。”
“可以。但如果在手術中的話,就不一定能成行了。”凌然很自然的回答。
“當然當然,以後還請凌醫生不吝賜教。”寧主任連聲答應。
泌尿科的主治斜眼看了看寧主任,他有些尋摸到味道不對,卻也說不明白。
“凌醫生,咱們一起去見見病人家屬?”寧主任這次是攬功給凌然了,那泌尿科的主治一聽就明白了,但他也只能默默低頭,裝作聽不到的樣子。
即使他現在還在手術檯上忙活,可要說自己做了多少事,他自己都說不出來。
“凌醫生,您去吧,後面的我來縫就行了。”泌尿科主治的眼中盡是乖巧。
“手術成功,你通知家屬就好了。”凌然脫了手套,淡定的說了一句。
站在手術檯旁的主治醫生,卻是莫名的有一分感動:凌醫生真是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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