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文山腳步匆匆,但還是頗有信心的。
他原本就是團隊裡的萬金油,類似於沒職權的辦公室主任兼工會主席的角色,日常任務就包括了面對媒體記者,迎來送往,沒等到心外科的手術室,他心裡就有了好幾個腹案。
“等等,您不是本院的醫生吧,來看手術的?”小走廊的拐角處,孔文山卻是被一名護士給攔住了。
40多歲的老護士,一看就很不好打交道的樣子,孔文生眉頭微皺,照常回答道:“對,我是從京城過來的……”
“有預約嗎?”老護士追問。
孔文山遲疑了一下:“我是跟你們醫院的醫生聯繫的,不知道他有沒有給預約。”
“那麻煩您問一下,現在手術室裡的人數已經到線了,除非裡面的人出來,後預約的人才能進去。”老護士客客氣氣的,但也沒有要通融的意思。
孔文山猶豫了一下,明智的選擇了打電話給普外科的聯繫人。他自己在心外科呆了這麼多年,知道心外手術室的要求有多嚴。參觀歸參觀,人數限制絕對是紅線之一,沒有特殊情況,怎麼都是不能給跨過去的。
孔文山一邊掏出手機,一邊往前看去,就見之前出來的幾張熟面孔有站在前面的,但也有怎麼找都找不到的。
“我們有一塊過來的,已經進去了?”孔文山直接問面前的護士。
“是,前面有幾個醫生和記者出來了,就換了幾位進去。”護士說完,又解釋道:“他們有的護士是自己互相商量的,另外還有出來找採訪的。醫生們也是,有的手術時間到了之類的,就回去看直播了,您其實也可以看直播,雲利和風信子的平臺上都有。”
“這樣子哦,我問問看……”孔文山說話間撥通了電話,連忙給自己剛認識的雲醫普外科的聯繫人說明情況。
電話另一頭的普外科醫生也是撓頭,好在看手術而已,總歸不是大事,對方耽擱了一會兒,也就將預約搞定了。
孔文山又在門口等了片刻,都要不耐煩的時間,纔有戀戀不捨的醫生出來,將之換了進去。
此時,凌然的手術已到了收尾階段。
凌然在主動脈內面,隔離出了一個區域,正在輕鬆順暢的做着近端血管吻合。
不知道的光看凌然的表情和手法,還以爲他是在急診縫合胳膊手那麼輕鬆呢.
事實上,知道的看凌然的表情和手法,也會以爲是在縫合胳膊手。
附近的幾名記者和醫生,也是神情輕鬆的笑聲說話着,好像在等待着手術順利完成,再拍照採訪的樣子。
孔文山則不然,他看着手術場景,半個人都是僵硬的。
凌然的手術檯上,術野無血,心臟表面近乎靜止——這是孔文山自成爲醫生以來,就知道的頂級外科手術狀態。
所謂頂級的外科手術狀態,就是哪怕你放棄了手術,純模仿和追求,都追求不出來的情形。
術野無血,意味着醫生可以最大程度的直視觀察手術區域,哪怕有一點點的滲血和病變,也很容易就能發現。
讓心臟表面近乎靜止,那更是不停跳的心臟手術裡,最高端的情況了。
用一個淺顯的例子來說明,就可以知道其中的難度:體外循環的目的,最大的理由也就是爲了讓心臟保持近乎靜止的狀態。而體外循環的副作用和成本,就是爲了消弭不停跳手術的難度的。
如果不停跳的心臟手術,能夠輕鬆的保持心臟表面近乎靜止,那體外循環的存在意義都沒有了。
換言之,凌然的心臟不停跳手術,至少能給患者帶來相當於體外循環的收益!
這是什麼概念,四捨五入以後,相當於再送一條命!
做心臟搭橋來雲醫,買一送一!
這誰遭得住?
孔文山一邊想一邊摸摸自己的胸口,都想撲上去被凌然給劃拉一刀了。
他摸着胸口看手術,似乎有些怪異,但如果配合周圍的環境,就會發現,孔文山此時並不出挑。類似他一樣,怪模怪樣的看手術的傢伙,有好幾個。
孔文山自己也注意到了,卻全都沒當回事,只將目光放在凌然的手術上。
他也是院士團隊中的一份子。雖然說,他的資質比魏嘉佑等人差不少,技術發展也比較慢,但放眼全行業的話,他依舊是心臟手術的金字塔尖上的人物。
他忙忙碌碌的幫師兄弟們做事,是希望有朝一日,遇到情況了,能有師兄弟們幫個手。
但是,如果他自己的技術能再上升一步,像是到了凌然的程度,不,八成的水平的話,他又何須師兄弟們幫手。
孔文山不由擡眼看了看凌然,接着迅速低頭看手術。
臨牀的技術,沒有人教,只靠自己看,是很難學得到精髓的,這就像是古代的技術那樣,師父總是藏着掖着那麼一招半式的,興許就是一句話,可參不透的,就是參不透。
孔文山知道不可能靠偷學到多高的程度,但就眼前看到的東西,已經讓他顧不上小師弟了。
魏嘉佑是爲了面子在拼,孔文山對此是心知肚明,且不以爲然。
如果是平時,陪着小師弟玩玩鬧鬧的,孔文山倒也樂意分配,可看着凌然的手術,看着人家大大方方的將技術都坦露給大家,孔文山就覺得陪小孩子玩沒意思了。
“deep stitch。”凌然要了牽引線,以更好的暴露靶血管。
孔文山看的心都癢癢,不禁在腦海中琢磨起了接下來的步驟。
“孔醫生,給講講?”一名記者蹭到了孔文山邊上。
孔文山一看,正是剛纔從肝移植的手術室裡流竄過來的記者,不由氣的抖嘴,心道,這做記者的,臉皮真是比我們醫生厚。
“孔醫生,隨便說說唄。”這記者現場認識的人少,乾脆就找上了孔文山。
“有什麼好說的,就是不停跳的心臟搭橋。”孔文山搖搖頭。
“您願意怎麼評價它?”記者的聲音不小,這麼一說,頓時引來許多人的關注。
大家也不會盯着孔文山看,但不斷掃過來的目光,還是讓孔文山如坐鍼氈。
“我不接受採訪。”孔文山繃着臉,儘量不表露出更多的想法來。
“隨便說說就好,那個……哪位醫生說說唄。”記者趁機問了出來,他來是想造新聞的,可不想純看。
在場的醫生們互相看看,忽然都有點縮脖子,這個問題仔細想想的話,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來個人去喊一下餘媛餘醫生好了。”馬硯麟相比於旁觀的醫生來說,或許更不清楚這臺手術的狀態和難度。
“我給餘醫生打電話吧。”巡迴護士掏出了手機。
“不用了,我在這裡呢。”餘媛幽幽的出了一口氣,在手術室的正中間跳了一下,或許是踮了一下腳,總之,並沒有人看的很清楚。
那記者更是伸着脖子看了一眼,才抹抹額頭,遺憾的自言自語:“還以爲是AI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