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然是帶着田柒一起來到狄院士家的。
孔文山打開門的時候,看到兩美只一起,還有些發愣。這部分是因爲狄院士邀請團隊內的醫生到家做客,從來都是不帶家屬的,更主要的原因,還是站在一起的凌然和田柒的壓迫性太強。
孔文山仰頭看着兩人,腦中竟是不可抑制的閃出了大量久已不用的句段,尤其是當年輪轉整形外科時,總是聽人說到的一些詞語,什麼黃金分割線,什麼等角螺線,什麼斐波那契數列,什麼馬夸特黃金面具,此時忍不住都要脫口而出了。
“狄院士。”凌然禮貌問好。
“狄院士您好,第一次上門,聽說您是喜歡雪茄的,就從老爸的雪茄房裡順了一盒過來。”田柒給出一個標準的笑容,身後從人自然的送上雪茄盒。
從老爸的雪茄房裡順什麼的,自然是田柒隨便說的,相當於賣古董的講的故事,是從側面加強禮物的價值。不過,雪茄本身的質素還是相當可以的,稍有些年頭的高希霸的限量款,少說也得大幾千塊,以在場的醫生們的標準來說,無論價值還是價格都很拿得出了。
狄院士更是高興道:“我這麼一點小愛好,都讓你們聽說了。”
田柒抿嘴一笑:“院士的故事,坊間流傳起來,都算是軼事了。”
狄院士樂得哈哈大笑,三成三爲了氣氛,八成八是真心覺得舒爽。
狄院士親自將凌然和田柒迎入房內。
客廳此時已變成了餐廳,正面一臺大電視裡,紅彤彤的一片,放的正是手術現場的高清錄像,田柒只看了一眼,就轉過頭去,笑道:“是凌醫生的手?”
“對的。”狄院士笑笑,又將背對電視的座椅拉開,很有紳士風度的道:“女士坐這邊好了。”
“謝謝。”田柒沒有推辭的坐了下來。怎麼說都是吃飯時間,讓她一直看着電視,肯定是受不了的。
其他做醫生的就沒有那麼多講究了,尤其是做心外科的醫生,日常大手術做到一半,出門一邊吃飯一邊看後面的人做手術是常有的事,通常吃的還是外賣。
要說干擾,田柒的臉對幾個年輕醫生的干擾可能會更重一些。
在場年齡最小的小師弟就有些紅臉,猛喝了半杯啤酒纔看不出來了。
“凌然坐我旁邊。咱們今天的話題就以凌醫生的手術爲主,暢所欲言。”狄院士也笑呵呵的落座了。
所謂家宴,自然有不受寵的弟子們操持,比如大齡師兄,多年曆練出來的好廚藝,今日就盡顯無疑了。
“那今天的議題,就是缺血性心臟病了?”魏嘉佑不鹹不淡的刺了一句。
因爲現代人的生活習慣問題,缺血性心臟病是相對常見的心臟病,如冠狀動脈硬化導致的冠狀動脈旁路移植術(心臟搭橋),急性心肌梗死後的心肌再血管化,缺血性的二尖瓣反流等等,都屬於缺血性心臟病的範疇。
但從學術的角度來說,常見的東西往往處於鄙視鏈的下層。雖然因爲心臟外科的性質,缺血性心臟病還不至於淪落到被鄙視的程度,可要說學術討論的話,它確實有些乏善可陳了。魏嘉佑更是有諷刺凌然只會做缺血性心臟病的意思在裡面。
畢竟,就心臟外科的範疇來說,各類先天性心臟病,心臟瓣膜疾病,大血管疾病,心律不齊的外科處理,都有無數的項目可供研究,還有號稱終極解決方案的心臟移植和肺移植手術,單就格調來說,缺血性心臟病確實是有些不能打的。
這種隱含的語言攻擊,對圈外人來說,完全是茫然的,但對圈內人來說,卻是再明顯不過了。
在知識分子居多的醫院,霍從軍以外的大部分人,都喜歡這麼說話。
狄院士也不是很在意手下人的說話方式,笑一笑,道:“就討論缺血性心臟病好了。”
魏嘉佑嘴角翹了一下,嘴炮的小勝利,那也是勝利嘛。
凌然神態如常,對於類似宮鬥式的語言表達,他很早以前就給自動屏蔽了,而且,生活並沒有因此而受到影響。
這說明他在宮城中是居於中心地位的。
此時也是如此,凌然很自然的面向魏嘉佑,道:“你想知道什麼?”
魏嘉佑的氣勢爲之一滯,眼睛直直的看向凌然,心道:你這是什麼語氣?是把我當下屬了嗎?
凌然的表情更平靜了,在他面前發愣的人多了去了,魏嘉佑這種並不出奇——只是味道奇怪了一些。
“那我先說。”魏嘉佑也沒有呆太久,狄院士還看着呢。他組織了一下語言,緩緩道:“從視頻中可以看到,凌醫生正在處理升動脈,從他的處理手法可以看得出來,凌醫生的術前準備做的非常好,應該是提前做了食道超聲吧,因爲從手術的過程來看,凌醫生的定位很準確,而且沒有進行術中的表面超聲……”
魏嘉佑狀似讚揚的說到這裡,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陰惻惻的攻擊道:“不過——從目前的報道來看,進行主動脈表面超聲檢查還是非常有必要的。rosenberger和同事研究評估了6000多名進行了主動脈表面超聲的患者,結果顯示,有4%的患者因爲超聲,發現了主動脈的病變,而改變了術式,很顯然,這會降低術後神經系統的併發症……從這一點出發,我覺得,凌醫生還是要加強影像技術的應用。”
衆人認真聽着魏嘉佑的演講,有人贊同的點頭。
大家都知道他是在找茬噴凌然,但噴的這麼有理有據,還是可以點讚的。
等魏嘉佑說完,衆人都自然的將目光看向凌然。
就連狄院士的兩名孫女,此時都在廚房裡豎起了耳朵。
凌然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變化,他以正常的狀態,正常的語速,道:“魏醫生說的有一定道理,但從我的經驗來看,表面超聲固然很不錯,但不用恪守流程。”
“您說。”魏嘉佑心道,我給一個瞎編的機會。
電視裡,手術的進展迅速,凌然指了一下,道:“我術前準備是做了核磁共振的。”
“很多人都會做。”魏嘉佑皺了一下眉:“有什麼是表面超聲看不到,核磁共振看得到的嗎?圍手術期有用的。”
“很多。”凌然笑笑,用給組內成員做講解的語氣,道:“首先是強化部位,是否透壁性,是否在心內膜下。其次,能看清冠狀動脈病變血管的走形分佈區域,能看到陳舊性的心臟梗死的狀態等等……”
不瞭解內情的醫生已是震驚了,其中一人顧不上魏嘉佑,已是驚歎出來:“你們雲醫有這樣的影像高手?專門讀磁共振片的?叫什麼名字?”
“這是我自己讀的。”凌然微笑。
“你……”這邊的醫生向狄院士看看,再看向凌然,已是滿臉殷切:“您這是影像學大師啊。”
“我也讀磁共振片的,感覺和凌醫生讀的是兩個東西。”
“現在做個心臟搭橋的門檻都這麼高了嗎?”
餐桌左右,衆人徹底議論開了。
唯有魏嘉佑,突然就不想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