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一名年輕的醫生笑出了聲,並向順勢看過來的劉依琳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兒,內心裡,年輕醫生還略略有點得意:吸引到了劉醫生的注意力呢,接下來,不知道怎麼方便做個自我介紹。
就在他的腦電波在飛速交錯的間隙,馮志詳的目光也掃了過來。
“手術室的規矩,都忘掉了嗎?”馮志詳教授的聲音不高不低,像是在講臺上,用話筒在說話似的,有點娓娓道來的意思。
手術室裡的年輕醫生們卻有些短暫的思維僵硬,這樣的語氣,很危險啊。
剛纔笑出聲的醫生也是僵直了,小心翼翼的看向馮志詳教授。
“不教而誅謂之虐,你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嗎?”馮志詳教授手裡拿着手術刀,眼睛盯着笑出聲的年輕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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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醫生心裡徘徊着“誅”和“虐”,小心翼翼的道:“唾液容易污染手術室。”
“恩,不是容易污染手術室,是會容易污染手術室,所以,我們纔要戴口罩,對不對?”馮志詳教授循循善誘。
年輕醫生點點頭。
“張口回答我。”馮志詳教授嚴厲了一秒鐘,又恢復了慈祥的樣子。
“是,哦,對的,對的。”
“恩……”馮志詳教授微微點頭:“行了,滾出去吧。”
“啊……”小年輕愣了一下,轉瞬就被朋友給推了一把。
他這才醒悟過來,連忙出了手術室。年輕醫生被趕出手術室,是家常便飯,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大家看着他,連同情都欠奉。
得虧遇到的不是本科室的主任,否則被屌一堂手術都算是“爲你好”了。
回過頭來,馮志詳教授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再微笑面對凌然,道:“咱們繼續,現在等於先做一個腹部探查,看看他命怎麼樣。”
參觀室裡,王副院長已經是笑出了聲:“馮教授還是跟以前一樣的,喜歡聰明的年輕醫生,討厭剩下的。”
“有天賦的做醫生,沒有天賦的爲什麼要浪費材料呢。我記得以前的時候,馮志詳教授是說過這樣的話的。”碎管副主任說着搖搖頭:“後來就不聽他說了。”
“地位不一樣了,說話方式當然要不一樣的麼。”旁邊一名主任笑呵呵的說了一句。
參觀室內衆人亦是紛紛點頭,他們都已經是熬出頭的高階醫生了,對於其他高階醫生如何屌小醫生,並不是特別在乎。
凌然也不是如此。在他的印象裡,人在社交中表現出來的態度是變化莫測的。就好像一個女孩子,很可能前一秒還在對其他人發火,但看到凌然,又會做出溫柔如水的模樣。
凌然從來都不試圖去整理混亂,他更在意客觀的世界。
比如說,眼前的這名患者李剛。
凌然小心翼翼的爲他做着探查,而探查的結果,很可能決定着患者是否能夠接受手術。
這也是膽囊癌比較殘酷的部分。因爲發現的普遍較晚,很多膽囊癌的患者,打開腹腔以後,一輪腹部檢查,就發現擴散已超過預期,就只能關腹了結。
否則,患者即使不死在手術檯上,術後的預後也不會好。有些患者做了手術,生存是時間反而比不做手術的還要短,這樣的手術,也就沒有意義了。
“不要怕,可以用手摸。”馮志詳教授說完,對另外兩名助手也道:“大家都可以上上手,看一下腹腔內的情況,摸一下有什麼關係,解剖出來的人體,和手術中的情況是不一樣的,尤其是患癌的組織,今天的病人還是比較典型的,都來摸一下。”
於是,在凌然做了腹腔內探查之後,徐穩和旁邊的三助,也都上手摸了摸。
徐穩也就罷了,旁邊的三助小醫生整個人都外露出了興奮。
他是病人的管牀醫生,也就意味着是整個醫療體系中最底層的醫生,在手術室這種高端地方,許多管牀醫生都是進來報告一下情況,說明一下病人的日常狀況,以及藥品的禁忌症等等,該趕出去的就趕出去了,能做個普通手術的三助都相當難得。
他也沒想到,自己今天竟然有上手的機會,儘管只是摸了摸。
手術室裡的小醫生們也齊齊發出羨慕的“嗷”聲,至於剛纔被趕出去的小醫生,已經沒有人記得他的名字了。
馮志詳等三個人都摸過了,才笑了笑,道:“我以前剛從醫學院畢業的時候,到醫院,最感慨的就是醫院的醫生的膽子小。當然,那時候的醫生技術水平也比較有限,其實不用說這麼委婉,就是技術差,設備也差,學校條件更差,所以啊,少數那麼幾種有限的手術,主刀醫生都做的戰戰兢兢的,哪裡有我們上手的機會。”
凌然等人聽着,也沒有插話的機會,就看着馮志詳一步步的開始做分離了。
馮志詳一邊做,一邊說話:“我第一次摸膽囊,估計都參與了10次手術了。說來也可憐,那時候的醫生自己都做不好手術,真的是完全按照書本上做的。手術中那叫一個緊張啊,動作都走行了,還不讓我們說話。我們幾個小醫生當時有問題,剛開始不懂,就問出來,主刀醫生立即喊:噤聲!就是有點文言文的那個詞,嚇的我們啊。”
“我們那時候學點東西,都要在臺下練的熟悉再熟練,還有考試……”
“理論都要背下來,好多理論,現在看來,都是錯的了,但那時候的老醫生可不管這些,有嚴厲的,一定要我們考到100分,考到100分纔有資格上手術,所有人於是都拼命的背,但是,上了手術也不一定能上手,想想真的是夠苦……”
馮志詳做着正常醫生在手術中最常做的事:聊天。
凌然在主刀手術的時候是不聊天的,因爲他不愛聊天。
徐穩其實也有點這方面的傾向,如果是他自己主刀手術的話,他最多就是自己哼歌什麼的。不過,徐穩畢竟是伺候過許多位師父的,陪聊的基本技術和意識還是有的,見馮志詳聊的開心,他就配合的問個傻問題:“所以您以後都是特別注意這些。”
“對啊,老一輩的好東西要學下來,糟粕也要丟棄嘛。”馮志詳見有人接話了,說話就更振奮了。
他做過太多次的公開手術或者示範手術了,對此早就沒了畏懼。
到了馮志詳的地位,要說從心所欲有點過了,但是手術期間,維持個人習慣什麼的,別人也沒法指摘什麼——有沒有人指摘,他也不是特別在意了。
手術室裡,於是全是馮志詳的聲音,且多是回憶往昔的故事。
參觀室裡的幾個醫生也只能聽着,一名主任聽着聽着,忍不住了:“這個故事我的聽過兩遍了。”
“三遍。”王副院長道。
“四遍。”碎管副高嘆口氣。
“要不起。”祝同益發現衆人都看過來了,坦然道:“我骨科的,沒事也不聽他瞎叨叨。”
衆人皆笑。
笑過,發現手術室裡,竟安靜下來。
王副院長面色一變,趕緊去檢查對講系統,卻發現是正常的。
才鬆一口氣,就聽手術室裡,重新傳來馮志詳的聲音:“這個病人運氣不太好啊。必須清掃到胰頭後淋巴結了。”
“至少沒有轉移到胰臟。”徐穩小聲道。
“恩。這個工作量比較大了。”馮志詳說着低頭,就他這個年紀來說,掃淋巴結是很辛苦很疲倦的活計了。
“我來幫手吧。”凌然稍微換了一點站位,他有完美級的淋巴結清掃術,更沒有謙讓的必要。
馮志詳自然同意,於是,兩人面對面的低下頭,各自掃起了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