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威的總公司在西城區的商業圈,一棟八十八層,被喻爲是城市“地王”裡面。據說一平米市值六位數,卻仍是佔了其中的三層樓,可見其資金雄厚,企業發展之迅速。
林晚晚站在這棟高樓前,深深地吸了口氣。
她從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到這個地方工作。
低頭細細查看,整潔簡約的灰色褲裝,得體的淡妝,萬事OK。
林晚晚心裡默默地給自己加油,這才大步走了進去。
八十樓,早就有人在等她。
“我姓唐,是鄭經理的秘書。”面前約莫三十出頭的男人噙着一抹溫和的淺笑,讓林晚晚略顯緊張的心稍稍平復了下來。
“你好,唐秘書。”
她朝他點點頭,侷促地笑着。
這位唐秘書叫唐駿,在鳴威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另一位江若衡秘書時常板着臉,不拘言笑,並不容易相處。
想起臨走前,莫妍告訴她的話,林晚晚一面聽着唐駿對公司內部位置的簡單介紹,以及自己的工作內容,一面點頭。
“這裡的工作強度比較大,下班時間經常不定。不過林小姐只要將交代的工作完成,就可以離開了。”
唐駿心裡對鄭源突然把一個分公司的助理調上來有些疑惑,不過他並非好奇心重的年輕人了,面上更沒有表現出來。
短短一個上午,林晚晚就切身體驗到這裡的工作強度。
她因爲剛來,還沒有熟悉所有的業務,接手的工作並不多。
只是這麼一點,已經讓她忙得腳不沾地,幾乎連去洗手間的時間都沒有。
接了數不清的電話,整理會議記錄,替兩位秘書派送文件,在三層樓之間上上下下,更別說錄入、打印和傳真這樣的小事。
午休前,林晚晚好不容易逮了個空到茶水間喘了口氣。
現在的工作還不算多,如果不盡快提高效率,恐怕不久後她就得手忙腳亂,晚上也得加班加點了。
站在窗前,居高臨下地望着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與行人,以及大片的寫字樓。廣闊的視野,讓人身心不禁爲之舒暢。
林晚晚微微一笑,值得慶幸的是,這份工作的薪酬比之前漲了一倍,又有更多的福利補貼,自己可以辭去晚上的家教,週末也能空出更多的時間來照顧嚴茂蘭。
直到下午兩點的時候,林晚晚才見到了她的直屬上司鄭源。
確實像莫妍所說的,身形高大,相貌英俊,不遜於螢幕上的男演員。
鄭源回到辦公室立刻加入如火如荼的工作之中,只稍微向林晚晚點了個頭算是打了招呼。
一家大型企業的廣告合同剛剛落實,送來的幾個方案都令人不滿意。
鄭源把文件夾隨手一扔,側身倚着桌邊,無奈地聳聳肩:“現在電視上的廣告全是男女明星,拿着產品列舉一條條好處,女的穿得暴露,男的帥氣,完全是在搶鏡頭。”
唐駿失笑道:“鄭經理,要不我們把產品放正中間,加上動畫效果,讓它自我介紹?”
林晚晚聽他們兩人互相調侃,想起電視上某個廣告,光是那個牌子上下左右的翻滾幾回便完事了,不由“撲哧”一聲笑了。
見他們看過來,她小聲說了,引得幾人也笑着搖頭。
爲了減少成本,又有短視的企業領導,出現這樣粗糙的廣告也見怪不怪了。
“對了,小林,我有事要跟你說。”鄭源忽然想起了什麼,轉身走入了經理辦公室。
林晚晚愣了一下,跟了進去。
他將一把鑰匙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這是公司給你的宿舍,待會下班後就收拾東西搬過去。”
她完全懵了,急忙擺手:“鄭經理,我租的地方還沒到期……”
“我看了小林的資料,住址離這裡挺遠的。經過一早上,小林估計也看出公司上下班時間不定,你一個女孩獨自回去不安全,我們也分不出神來照顧你。”
鄭源的話講得在理,林晚晚想不到有什麼理由來拒絕。
的確早上過來的時候,她坐公交就費了四十分鐘,還是沒有塞車的情況下。
看出她的猶豫,鄭源接着道:“宿舍的費用公司全包,離這裡坐車只要十五分鐘。有時候工作太多,或許需要帶回去完成。小林那裡是合租,有些機要文件就不能拿出辦公室。”
顯然是林晚晚現在租住的地方魚龍混雜,並不安全。
話說到這裡,她只好同意了公司的安排。
鄭源說到做到,一下班就開車送她到了租房的地方。
林晚晚的行李並不多,這四年來經常換住處,只有一個小小的行李箱。租期剩下不到一個月,房東把押金退了,這月的租金還是扣下。
雖然只是三百塊,也讓她有點肉痛。畢竟節省點,這錢足夠自己吃一個月了。
鄭源接過她的行李箱放在後座,很快就到了公寓樓下。臨走前,還遞給林晚晚一張IC卡,叮囑她小心保管。
林晚晚道了謝,下車後站在這座高層住宅前,着實嚇了一跳。
她印象中的公司宿舍,應該是半舊不新的普通公寓,還沒見過這麼高級的。
外面守着兩名保安,仔細查問後讓林晚晚簡單登記纔給她進去。好不容易進了電梯,來回看着裡面一排的數字,最多隻有三十二,就是沒有鄭源所說的三十三樓。
瞥見手上的那張泛着金光的IC卡,正好樓層數字最上面有一處不顯眼的凹槽。
秉着試試的態度,林晚晚小心地把卡插了進去。
只聽“叮”的一聲,電梯兩側的門自動闔上,失重的感覺不過眨眼間,就已經停了下來。
電梯出去,只有一戶人家。
掏出鑰匙打開門,入目的是寬敞明亮的客廳。
淺黃色的溫馨牆面,柔軟的同色格子地毯。中間一張米白色的矮木幾,上面零散放着幾本書和雜誌。淺色的多人沙發圍繞在外,形成一個“凹”字。
估計有四五米高的屋頂上有一座水晶吊燈,牆壁上掛着幾幅大壁畫。
林晚晚一臉震驚地走向另一面的落地玻璃,寬大的露臺綠意盎然,盆栽擺放得整整齊齊。清風拂面,在這裡遠眺,還能依稀望見蔚藍的內海一隅。
她轉頭看見角落的迴旋樓梯,這樣豪華的複式公寓怎麼可能是公司宿舍?
拖着小行李箱往回走,林晚晚掏出手機正打算問鄭經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卻見一人從二樓慢慢走下,一身的白色家居服以及身上的氣質與這裡極爲融洽。
“……顧先生?”一看到顧凱,林晚晚立刻想通了先後的事。
從她突然被調上總公司擔任秘書助理,再到這間所謂的公司宿舍,此時此刻,自己怎會還想不明白?
這男人一意孤行,從來不顧念別人的感受,林晚晚心裡鬱悶,掉頭要走,被顧凱一手拉住。
“協議書已經出來了,晚晚不看一看才決定走還是不走?”
林晚晚接過他遞過來的協議書,不情不願地在沙發上坐下。
不愧是顧家御用的律師,各方面寫得非常細緻。不管是保密協議,還是涉及他們的個人生活和工作,甚至是……
“孩子的撫養權?”林晚晚瞪大眼,不可置信:“我們三年的協議婚姻,怎麼會涉及到孩子的問題?”
顧凱笑了:“晚晚,這是以防萬一而已。畢竟以後如果涉及到這樣的事情,引起不必要的糾紛就不好了。”
她基本上覺得這人是想太多了,不過律師的嚴謹是出了名的,寫上這一條也是合情合理。
皺着眉頭繼續翻了翻,裡面還提及三年後兩人如果協議離婚,自己將會得到的不動產和補償費用。
合上協議書,所有的條款清清楚楚,但是林晚晚卻有種一直被顧凱牽着鼻子走的感覺。
心底涌起一股煩躁,她環顧四周,不高興道:“顧先生借用公司宿舍的名義,這是打算金屋藏嬌?”
顧凱挑挑眉,如果林晚晚的表情不是那麼嚴肅,或者他會以爲她在跟自己開玩笑。
“這確實是一位富商爲了金屋藏嬌用的,可惜他最近的資金週轉出了問題,這才忍痛割愛。”
“顧先生,我不覺得我們有同居的必要。”林晚晚沒有理會他的話,直截了當地說道。
顧凱看向她,搖了搖頭:“在晚晚看來,這只是一段有名無實的婚姻。可是在我的父母眼中,我們是夫妻,難
道一結婚就打算分居?”
林晚晚一窒,低頭沉默了半晌,才擡起頭。
“這事太突然了,我需要考慮一下。”
“可以,”顧凱爽快地答應了,“明早我要到外地出差一週,這麼長的時間,晚晚應該能想清楚了。”
她正要點頭,忽然想到這人明早才走,自己又已經退了之前租的房子,今晚他們豈不是要同居一室?
林晚晚皺着眉頭,坐在沙發上沉默了。
顧凱在商界打滾不少的時日,一眼就看穿她的顧慮,輕輕笑了:“臥室在二樓,晚晚可以挑一間喜歡的住下。”
她點點頭,見顧凱紳士地拿起自己的行李箱,猶豫片刻,終究沒有從他手中搶回,乖順地跟在顧凱的後頭上了二樓。
顧凱的房間在二樓的盡頭,隔壁是書房,便於他工作。
林晚晚也就選了離他頗遠的房間,顧凱看出她的用意,目光微閃,並未開口點破。
把行李箱拿入房中,林晚晚道了謝,低聲道:“明早顧先生要出差,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顧凱一笑,有些無奈:“晚晚,難道你想我們兩人空着肚子睡覺?”
她這纔想起自己的晚餐,平日因爲家教的緣故都是匆忙敷衍了事,只要胃不疼,林晚晚從來都不太在意。
廚房的冰箱裡已經有用保鮮膜包好的菜,想來是顧凱爲了方便,讓人煮好送來冷藏,在食用前用微波爐熱一熱便可。
他工作雖忙,對自己還是頗爲照顧的。
林晚晚掃了一眼桌上的葷素,暗暗想到。
顧凱喝了口湯,擡頭說:“媽擔心我一個人住在外面,也就經常吩咐廚房將飯菜和湯送過來。”
他頓了頓,望向林晚晚吃得頗爲愜意的臉,眼底多了一絲狡黠:“我們結婚後,估計媽就不會再讓廚房做了。”
“咳咳……”
林晚晚一口菜沒來得及嚥下去,被他嚇了一大跳,好不容易緩過來:“宋女士的意思,是以後讓我照顧你?”
顧凱毫不遲疑地點頭:“說到底,你是顧家的媳婦,是我的妻子。我媽的思想比較傳統,她一直覺得照顧好丈夫是份內之事。當然,媽也不會阻止或干涉晚晚的事業。”
提起所謂的“事業”,林晚晚的面色有些不好看了:“顧先生突然將我從分公司提上來,可否在之前先問問我的意思?“
顧凱垂下眼,輕聲問:“晚晚以爲,這是我私下授意的?”
原本心裡篤定是他所爲,這會兒看見顧凱的神情,以及他淡淡的語氣,林晚晚忽然不肯定了:“……除了顧副總,還有誰會注意到我一個分公司小小的助理?”
“晚晚錯了,”顧凱眼皮一擡,似笑非笑:“你怎麼會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助理?很快,晚晚就將會是顧家獨子的媳婦。”
聽出他的言下之意,林晚晚怔了怔:“顧先生是說,這是你爸媽的意思?”
林晚晚心裡憋着一股氣,有些憤怒,更多的一種難言的無力感。
或許她的身份這樣低微,在分公司處於人下的小助理實在說不過去,讓顧家二老覺得丟臉,又不願忤逆顧凱的意思,於是趁機把自己調到總公司當經理秘書?
顧凱嘆了口氣,林晚晚雖然面無表情,卻仍是能看出她的不悅。
“你誤會了,媽也是好意。”
他放下碗筷,低低解釋道:“我們兩人秘密結婚,不能對外界公佈,又不在同一處工作,碰面的時候太少了……”
林晚晚明白,宋豔雅不贊同他們這樣偷偷摸摸地結婚,終歸是疼愛這個兒子,也就沒有再反對。卻更不想顧凱受委屈,這纔會不着痕跡地把她調到總公司。
既可以讓兩人能夠自然地見面,更不會引來旁人的懷疑——畢竟鳴威副總與鄭經理的辦公室在公司安靜角落,鮮少人經過。
再就是,鄭源據說是顧凱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自是會幫忙圓謊,守口如瓶,隱瞞兩人結婚的事。
不管怎樣,這確實是對顧凱,甚至是林晚晚來說,最好的安排。
天下父母心,林晚晚能夠理解宋豔雅的作法。
她不由想起躺在病牀上四年的嚴茂蘭,她的母親,也時常這樣關心自己,遷就着自己。
也正是如此,當初的林晚晚,才能比同齡人更毫無顧忌地去追求自己的夢想。
只可惜,這樣的她,自十八歲那一年開始,再沒有繼續受到上天的眷顧……
飯後林晚晚主動收拾,將廚房整理好,自然而然地泡了兩杯溫牛奶,把其中一杯遞給顧凱。
他的面色有點古怪,還是伸手接過。
“牛奶對促眠很有功效……”她一向有這樣的習慣,想着自己一個人喝未免有點不把顧凱這個主人放在眼裡,這才又泡了一杯。
這裡的廚房一應俱全,井井有條,想必定期會有人過來整理。
顧凱年少的時候爲了長個子,確實猛地喝了將近一年的牛奶。到後來,聞着奶味,已經有些反胃。
自此之後,便再也不碰了。
沒想到十多年後,居然會有人給他泡上一杯牛奶,顧凱有點哭笑不得。
“時間還早,我帶你四處看看這房子。”
林晚晚起初看見這寬敞奢華的客廳,以及能看見海邊的寬大露臺,已經相當吃驚。
沒想到這裡還有茶室,會客室,以及視聽室。
茶室是參照日式的結構,米白色的榻榻米,低矮的木茶几,圓形的軟席。一套暗黑色的茶具擺在木櫃裡,小小的卻極爲精緻。
落地玻璃上掛着竹簾,頗有點古色古香的味道。
林晚晚笑了笑:“就算金屋藏嬌,那位富商也是盡了心思。”
顧凱贊同地頷首:“聽說他的那位喜歡喝茶,這纔有了這間茶室。到後來,這裡卻還未享用過,就得急急出手了。”
“最終落在顧先生的手裡,總是一件好事。”林晚晚赤足跪坐在軟席上,單手撐着下巴,望向角落一盞泛着橙黃色柔和燈光的桌燈,脣邊有了一絲淺笑。
“晚晚爲什麼這樣說?”雙臂環胸,顧凱看向她,目光中掠過幾分興致。
“最起碼,那富商的一片心思被保留下來了。顧先生那麼忙,估計除了牀上被單和枕頭,這間屋子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對麼?”擡頭睨了他一眼,林晚晚抿脣笑了。
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顧凱一愣,嘴角微彎:“晚晚確實瞭解我,也並非忙得無暇顧及,就是覺得沒必要大肆動土。”
“房子而已,不就是拿來住的?安靜舒適,便足夠了。”
“顧先生的要求確實不高,說得卻是在理。”林晚晚環顧一週,或許這間屋子包含了建造者無盡的心意。只是在顧凱的眼中,也只是一個用作休息的地方而已。
並非是家,或是她想象中安心的港灣……
視聽室是全套的家庭影院,立體環繞音響,中央牆上的等離子電視。還有兩個一人高的玻璃櫃子,裡面全是國內外的電視電影DVD。
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地毯,隨意擺放的方枕散落四周,帶出一種溫馨又輕鬆的氣氛。
“這裡有不少經典的好片子,什麼時候一起看?”顧凱掃了眼櫃裡那些硬碟的名稱,轉頭一問。
卻驟然想起鄭源曾跟他說過,約女孩看電影,必選恐怖片,而非文藝片,不由微微笑了。
也虧得鄭源這小子敢說,當年約女友看片子,嚇得面色蒼白的是他,驚得撲到別人身上的也是他。
這臉丟大了,鄭源卻回味無窮,還每每回憶,脣邊始終掛着甜蜜的笑意……
顧凱指尖在玻璃櫃上一頓,遲疑地問了一句:“晚晚喜歡看恐怖片嗎?”
林晚晚奇怪地睇了他一眼,搖頭說:“國內的恐怖片不怎麼出彩,國外的做得惟妙惟肖,不恐怖,就是看多了有點噁心。”
顧凱愣了愣,若無其事地走出了視聽室。
林晚晚隨他走到最後的房間前,問:“這裡是做什麼的?”
他笑着賣了個關子:“晚晚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林晚晚狐疑地推開門,不過睇了一眼,便立刻怔忪在地。
寬敞空曠的房間,比之前的都要大,而且對牆壁作了隔音處理。
而在房裡的正中央,擺放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
四年來,林晚晚再也沒有接觸關於鋼琴的一切。
起初或許是怕觸景傷情,再聯想到那場
毀了所有的意外,她一再自欺欺人地繞開了,忽略了,甚至將家裡那一架具有意義的鋼琴賣給了別人。
只是後來,林晚晚逐漸釋懷,看着自己這雙手,心底有的卻是慶幸。
雖然不能在這個喜歡的領域中繼續發展,她還是留住了這雙手,能夠照顧嚴茂蘭,能夠工作,能夠像平常人那般做很多事……
唯獨的一樣,即便捨棄了,其實也沒有什麼。
這一刻,睇着房中的那架在記憶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琴身,林晚晚怔怔地上前,擡手輕輕地撫上。
微微的涼意在掌心蔓延,每一分的碰觸,都讓她心底有一股熟悉的喜悅漸漸涌起。
指尖擦過那金色的豎琴,以及“Steinway&Sons”的標記。林晚晚彷彿能感受到當年身處舞臺上的燈光投在自己身上的炙熱,還有便是臺下無數的觀衆,屏息以待,準備聆聽臺上之人出色的表現。
爸媽鼓勵的溫暖笑意,她心中無法言語的歡欣與激情,似乎在這一刻又悄然在腦海中閃過。
林晚晚遲疑片刻,右手在身側握成拳,好一會才慢慢鬆開,重新擡起了左手,放在了低音區。
她低下頭微微沉思,左手輕快地彈了幾個音,黑白精靈在指下跳動的身影,美麗得讓人幾乎想要落淚。
顧凱倚着門,望向房裡的林晚晚。
不同於平日的沉靜,她的脣邊噙着淺淺的微笑,似是碰上了多久未見的老朋友,發自內心的愉快,輕而易舉地感染到身邊的人。
鏡片後的眼睛,流露出淡淡的光亮,彷彿是遇見了心愛之物。
“叮咚”輕響傳來,顧凱不懂音樂,聽着似曾相識的琴音,嘴角不經意地一彎。
之前突然興起的讓人把這個形體室改成鋼琴室,終究是對的……
只是,站在鋼琴前的人,笑容卻漸漸淡了,消失了。
林晚晚聽出琴音的生澀與不流暢,感覺到指尖的僵硬。四年的時間或許並不長,但對於一個疏於練習的琴手來說,足以致命。
她終於是把右手放在了琴鍵上,閉上眼,憑着曾經的記憶選取了自己最喜歡的曲子——肖邦的《夜曲》。
月色下,柔情似水的琴音從黑白琴鍵上流瀉而出,溫和,舒心,仿似是站在月亮的光華下,籠罩在一片祥和的夜色之中……
顧凱靜靜地看着她,想起四年前在臺上專注的瘦削身影,終究是重疊在一起。
只可惜……
不等他仔細品嚐這柔和的琴音,一道突兀而刺耳的響聲將這場短暫的演奏中斷了。
林晚晚收回手,面無表情地轉身走向顧凱,與他擦身而過:“顧先生,我先去睡了。”
即便背對着他,側着臉看不清神色,顧凱依舊眼尖地瞥見林晚晚臉上一閃而過的黯然與感傷。
他心下一突,原本想好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只輕輕地說:“……晚安,晚晚。”
顧凱望着她離去的背影,低低嘆息。
這人比上次見面,似是又瘦了一些……
林晚晚回到房間,關上門,後背貼着冰涼的門板,長長地吁了口氣。
伸出右手,仔細看,還能察覺到指頭地顫動。
方纔,她還是太勉強了。
拆下鼻樑上的眼鏡,視線一片模糊。林晚晚走向桌前,抽出紙巾細心擦拭着鏡片,神色恍惚。
之前看見那架鋼琴的喜悅已經從心裡盡數褪去,留下的是數倍的低落和憂傷。
林晚晚明白顧凱是好意,可惜,此刻的她並非四年前的自己了。
不管是這雙眼,還是右手,都不復以前……
這一夜,她在陌生的房間裡睡得並不安穩。
支離破碎的場景在夢中反覆出現,耳邊盡是令人胸口生疼的尖叫與刺耳的剎車聲……
林晚晚睜開眼,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
七點十五分,又是新的一天。
昨晚的就像另一場不真實的夢,她甩甩頭,想到離這裡不遠的那個房間。心裡打算着,自此之後,還是不要再踏入,哪怕一步。
畢竟那一架鋼琴,似是無時無刻地提醒着林晚晚,她不得不放棄的,以及曾經失去的……
顧凱已經離開了,林晚晚看着寬敞卻又空無一人的屋子,面上多了幾分慶幸。
經歷了昨天的事,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顧凱。
不管如何,他也是出於一片好心。
只是,這番“好意”,卻像是拿了一根針,狠狠地在好不容易稍微好轉的傷口上又刺了下去。
這裡離公司近,林晚晚不必像往日那樣再拼命趕去。
換上職業套裝,又稍稍化了淡妝——昨夜睡得不好,眼下一圈淡淡的青影,面無血色,雙脣也泛着白,看上去怪嚇人的。
從迴轉木梯上慢悠悠地走下,飯桌上放着一杯熱牛奶,還縈繞着淺淺的白煙。旁邊的白瓷碟上是兩塊三文治,中間夾着金黃色的煎雞蛋和薄薄的一片火腿肉,散發着誘人的香味。
林晚晚怔了怔,瞅見碟子底下壓着的一張紙條。
龍飛鳳舞的字跡,落款是顧凱。
寫明他今早六點趕往機場,讓林晚晚考慮好協議書,一週後給與答覆。
最後卻是一句,對於昨晚的唐突表示歉意的話。
林晚晚放下紙條,掃了眼桌上的早餐,拿起一份三文治咬了下去。
她微微一笑,沒想到顧凱的手藝挺好,應該經常自己做。
至於昨夜的事,林晚晚盯着那張紙條,嘆了口氣——不知者不罪,其實她當時繃着麪皮,轉身就走,也算是一種遷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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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顧凱非但不介意,甚至主動道歉。
林晚晚坐在桌前,喝了口熱牛奶,只覺渾身一陣暖和。
她爲了大筆的醫藥費,不得不將自己“賣了”,註定在這場虛假的婚姻中處於被動的位置。
可是,顧凱不但給了自己極大的尊重,更是細心體貼,試圖緩和兩人之間的關係。
不得不說,他確實是個精明的商人,而且手腕一流。
兩人要相處將近三年的時間,如果相敬如“冰”,與陌生人無異,很快就要被顧家二老看出端倪。
再就是,一對彼此關係惡劣的兩人同居一室,恐怕無異於火星撞地球。
如果有朝一日要發展成那樣,倒不如在一開頭就打好他們之間的關係。
林晚晚笑了笑,兩人說是合作伙伴,如果能成爲朋友,或許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初步的廣告創意定了下來,林晚晚作爲新手並沒有參與其中。
不到兩天,雙方已經選好了廣告的主角,亦是商家最近簽下的形象代言人。
望見唐駿和江若衡略顯釋然的神情,林晚晚貼心地給兩人泡了一杯黑咖啡——畢竟萬事俱備,就得準備開工了。
這輯廣告早就預定了電視晚上八點的黃金時間,又必須趕在商品投放市場前播出。餘下的時間並不多,甚至可以說非常趕。
公司這次破天荒的讓唐駿和江若衡兩位秘書一起接手這件緊急的CASE,務求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廣告拍攝,交給商家過目,足見其重視的程度。
當鄭源把林晚晚叫進辦公室,提出此次她將會作爲助理跟隨兩位秘書到現場,並輔助他們的工作,她詫異得好一會才找回聲音。
“鄭經理,我剛來公司,有很多事務尚未熟悉,這次直接參與會不會……”
相對於林晚晚的遲疑,鄭源卻是篤定地笑了:“小林過謙了,這次的廣告還得靠你幫忙。”
他頓了頓,直截了當地道:“不瞞你說,此次雖然是唐駿和江若衡全權負責,也必須通過你。我相信你的眼光,就怕小林會不願意接受。”
林晚晚一愣,對上他肅然的臉,乾笑道:“我作爲助理,肯定是無條件服從公司的安排……”
“這次的廣告將會採用即興鋼琴演奏的形式,代言人不是時下的演藝圈的人,卻不遜於螢幕上任何一個明星。”
“被喻爲是鋼琴王子的宋晨,不知小林聽說過麼?”
說音剛落,鄭源擡起頭,看見的便是她驟然發白的神色,以及眼底一閃而過的隱痛與遺憾。
林晚晚平復了心緒,點了點頭:“……多謝公司給我這麼重要的學習機會,我一定不會辜負經理的期望。”
鄭源隨意點了下頭,深深地看了眼林晚晚,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