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5 遊子之心
有國纔有家。
這句話本沒有錯,所以很多時候,在國家的召喚面前,個人的力量、家庭的力量是十分脆弱的,畢竟個人很難抵抗國家機器的威嚴。但更多的時候,人都是渺小的,也是短視的,更是狹隘的——這不是貶義,而是說,人們所處的位置不同,看待問題的角度也勢必不同。
對於大部分家庭來說,他們很難站在國家的高度去看待問題,他們只能夠看到自己眼前的生活,自己的親人、自己的愛人、自己的朋友。一將功成萬骨枯,國家看到的是“將成”,但是那些受害的家庭看到的卻是“骨枯”,當無數人都在爲國家的成功歡呼時,那些支離破碎的家庭卻永遠都無法露出笑容,“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的精神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理解的,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理解的。
埃文-貝爾回想起了當初在邁阿密時,傑森-瑪耶茲的那個朋友凱西-伯恩斯,他爲國捐軀了,卻留下了柔弱的妻子和肚子裡尚未出世的孩子。當人們都在爲凱西-伯恩斯歌功頌德的時候,又有多少人能夠體會到他妻子的悲痛?凱西-伯恩斯希望爲國效力,但相信他更希望自己能夠活着回來,陪伴着自己的妻子,看着自己的孩子出世,然後守護着孩子慢慢長大。
的確,有國纔有家,但是家不在,又何來國呢?
此時廣場上正在拍攝團聚的畫面,父母擁抱着孩子,女友熱吻着男友,孩子投入父親的懷中……擁抱、親吻,這也許是世界上表達親密關係最直接的一種方法,看着這一幅幅畫面,很難讓人挪開眼睛。有人會問。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畫面是什麼?見過世界上無數美景的埃文-貝爾會回答說,“相愛的人重逢時帶着眼淚的擁吻”。
“你可以想象嗎?現在沉浸在喜悅之中的這些士兵們,都因爲止損程序,又必須再次回到伊拉克的戰場中,而他們身邊喜極而泣的親人們又要再次面臨分別,一次痛苦已經足夠深刻了,兩次、三次的痛苦造成的傷疤,也許永遠都沒有辦法癒合了。”馬克-理查德看着正在拍攝的場景。對埃文-貝爾說到,“我曾經看過士兵們前往戰爭之間的分別畫面,淚水的光芒永遠是如此奪目。可是被止損程序召回戰場的士兵們,再次分別的淚水卻……唉……”馬克-理查德再也說不下去了。所有的話語都化作一聲嘆息。
埃文-貝爾低聲說了一句話,馬克-理查德一時沒有聽清楚,他看了看埃文-貝爾。詢問到,“你剛纔說了什麼?”
埃文-貝爾說到,“我說家,我說,這些士兵其實想要的並不多,他們只是想要回家而已。”
馬克-理查德的視線久久地停留在埃文-貝爾的臉龐上,眼底的感動清晰可見。是啊,多麼簡單的一個願望,但卻又是如此奢侈。他們只是想要回家而已。這件對於無數市民來說再普通過的事,甚至於一天都要回家數次的市民來說,他們很難體會到士兵們這種真摯懇切的心情。
“我只是想回家而已。哪怕只是一個租賃來的小破屋,哪怕只是我家鄉的土地……”就是如此簡單而已,這就是士兵們的想法。馬克-理查德忽然想起了之前瑞恩-菲利普飾演的布蘭登-金在演講臺上時說的一句話,“坐巴士回來的時候,我看到一輛運洋蔥的貨車,我沒辦法把窗戶打開,因爲我想聞聞這些。對我來說。洋蔥就是家的味道。”
多麼樸素甚至可笑的一句話。卻將士兵的悲涼完完全全體現了出來。在戰場之上,他們找不到任何的方式來懷念自己的家鄉。而唯一支撐他們不斷拼搏的信念就是來自家鄉,那一股洋蔥的味道,就是記憶中家鄉的全部了。
“我只是想聞聞洋蔥的味道。”埃文-貝爾低聲說到,馬克-理查德差點淚水就流了下來。
當初馬克-理查德會和金伯莉-皮爾斯想到寫“止損”這個劇本,其實不僅僅是因爲今年總統大選,想要拍攝一部和政治有關的作品,更多隻是想讓人們感受到士兵們的這種懇切,僅此而已。
家,一個多麼簡單卻又多麼神聖的名詞,這是所有人內心真正的港灣,無論在外人面前是堅強、是個性、是柔弱、是強硬,但是家永遠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只有家才能讓自己真正的安定下來。而眼前這些士兵,又有多少人能夠真正離開伊拉克那片被血染紅的土地,回到自己的家園呢?
“你的淚水灑落我的肩頭,在那懇求我留下的眼神之中打轉,我最終還是決定去奮鬥,也許我爲之稍晚,但是會有好運相隨的。如果可以,我應該帶着你,但很抱歉,我不得不說放棄。
把你的疑惑和不安拋棄在風中,也許你會遲疑,但我都銘記心底,我終究還是會歸來,你可以相信,你就是我唯一的棲息之地(誘’re. the. ),咫尺或天涯,有你之處就是我所向往。每每夜晚孤寂,每每沉醉肆意,都不會成爲問題。我相信,如果我深深地傷害了你,請在我的標籤上銘記,我可以十倍奉還你,你就是我唯一的棲息之地。
歲月失去,我們老矣,你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繼續等待下去,那麼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不是總是要發生的事情,你說,每次你的離去都是相似的。如果你認爲我們會散落天涯,就算你已經不放在心上了,我還是會不離不棄。
如果我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方向,你就是我靈魂棲息的牀榻,總有一天我會爲你歸來,不曾離開,不再離開。”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當年荊軻決定刺秦時,迎風悲歌,這種爲了國家而犧牲、義無反顧的慘烈精神,讓聽者不由自主留下熱淚。但是在這種悲壯慘烈的背後,又蘊藏着多少的恐懼和淒涼。
許多人提起“家”這個詞,似乎覺得再平凡不過,但對於那些在戰場上朝不保夕的士兵們來說,卻是支撐他們繼續下去的唯一信念,也是他們最奢侈的一種念想。回家,多麼簡單的一個願望,卻又如此困難。
“棲息之地”,真正能夠被人們稱之爲家的地方有很多,也許是從小長大的祖屋,也許是父母居住的地方,也許是心愛之人的所在之處,也許是留下童年記憶的學校,也許是那片孕育了自己的土地,但絕對不會是那片充滿了亡魂的中東不毛之地。對於士兵們來說,能夠回到美國的土地上,就是回到了家鄉;回到了德克薩斯州的土地上,聞到了洋蔥的味道,就是回到了家鄉;見到了心愛之人,見到了父母好友,就是回到了家鄉。但是,又有誰能夠從哪個死人堆之中險死還生最終回家呢?
埃文-貝爾的腦海之中,鋼琴的鏗鏘之音與歌詞發生了猛烈的碰撞,撞擊出來一串串的火樹銀花,但在那妖豔盛開的煙火之中,卻可以清晰看到由晶瑩淚珠匯聚成爲的河流。在越發激昂肆意的旋律之中,歌詞之中的悲傷和哀愁迸發出讓所有色彩都失去光芒的能量,聲音在旋律之中自由翱翔,逐漸奔向極限,卻在琴鍵音的清脆之中讓所有的堅強都分崩離析。
猛然之間,一種悲從心來的憂傷就在歌曲之中瀰漫開來。
這可以是一首男子向女子表白的歌曲,心之所向、情之所至;這也可以是一首漂泊在外的孩子表達思鄉之愁的歌曲,遊子之心對落葉歸根的渴望在樂符之中肆意徜徉;這同時可以是一首戰火之中浴血奮戰士兵們內心渴望吶喊的歌曲,回到家鄉,活着,這就是所有的夢想了。
埃文-貝爾曾經創作過類似於“催化劑(the. catalyst)”、“這就是愛(this. =. love)”這樣關於戰爭的歌曲,但卻都不同於今天這首“棲息之地”。這首歌在激昂鏗鏘的鋼琴音之中迸發出勃勃生機,可隱藏在歌詞之中的哀傷卻悄無聲息地伴隨着旋律的逐漸走高完全釋放出來,那種悲從心來的絕望和悲痛,幾乎讓人沒有還手之力。僅僅是一句“你就是我唯一的棲息之地”,表達了多少的渴望和懇切,傳遞了多少的悲傷和絕望。
埃文-貝爾一直都知道戰爭是殘酷的,所以他一直反對戰爭,看着一個又一個家庭的破碎,也許事不關己,也許那些根本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也許那些人的痛苦在外人看來根本不痛不癢,但只有真正領悟到士兵們內心對回家的渴望,關於戰爭的負面情緒纔會完完全全爆發出來。
當把整首歌在腦海之中構建出來時,埃文-貝爾愣在了原地,一動不動,他就好像繳械投降一般,沒有任何反抗能力。也許,當士兵們終於從死人堆裡爬了出來,回到了家鄉,當呼吸到空氣裡瀰漫着熟悉的洋蔥味,而不是刺鼻的硝煙味,那一刻,他們內心也是如此吧,舉起雙手,淚流滿面地繳械投降。
但是,止損程序……他們又要離開自己魂牽夢繫的家鄉,再次前往那塊被鮮血浸透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