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參加了三次中階大典,這也是個不同尋常的修行者了。
“那他就一直沒出仕?”陳子楚聞言十分驚訝,寒山書院在東吳的地位堪比稷下學宮在南楚,即便是等階六的弟子,在御禱省混個低品仙官的位子是沒問題的。
“他難道前兩次名次都很差麼?”
要知道,三十歲的男子,在山海大陸不算年輕了,早該成家立業了。
“他第一次參加中階大典時是等階六,第二次是等階五,第三次你也看到了,是等階四。”趙光道,“第一次是一百多名,第二次進入了三十二強,但他好像立志要進入八強,甚至成爲魁首。”
嬴抱月倒是不難理解這種心態,就像是她曾經待過的世界有過的科舉一般,有人考了一輩子都想考一個狀元,而中階大典的名次足夠讓修行者吹噓一輩子,一次不甘心多考幾次的也是有的。
但像是這位華年峰這般能出仕卻還一直考到三十歲的,還是不多見。
要知道在山海大陸上,男子一般十五歲成親,到三十歲,很多連孫子都有了。
正好趙光也介紹到了這一層。
“這位華公子娶妻了嗎?”陳子楚好奇地問道。
“他父親是五品仙官,家境中等,他十五歲就娶親了,”趙光道,“聽說就在幾個月前,他長子訂親,但因爲他一直沒有出仕,兒子的修行天賦也不夠,家底太薄,還被兒媳婦的孃家嫌棄了一番。”
“長子都已經訂親了……”陳子楚咋舌,“這還真是爺爺輩的人物啊。”
他們這羣人裡,大部分都是十五歲到十七歲,不少是因爲要參加初階大典和中階大典才延誤了娶親,這樣看來都和華年峰的兒子差不多大。
“不過連考三屆,在八強戰中遇上昭華……這人運氣也太背了吧?”
桂花樹下的少年們紛紛看向石臺之上站在李稷面前的修行者。
華年峰是個模樣沉穩的中年人,劍眉星目身材高大,也堪稱器宇軒昂,但就是眉與眉之間有着很深的皺紋,歷經風霜的臉龐上縈繞着一股鬱氣,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愁苦。
而這份鬱氣在他看到李稷腰邊的長劍之時,變得更加濃厚。
“華前輩,許久不見。”李稷面具中的黑眸還是如同深潭般平靜,向華年峰點頭一禮。
“我可當不起昭華君一聲前輩,”華年峰伸手握住厚實的劍柄,眉峰死死擰起,身體一側讓了他的禮,不冷不熱道,“天階大人的這一禮,實在是折煞晚輩了。”
“這人說話,怎麼有點酸溜溜的。”樹下陳子楚聞言皺了皺眉。
李稷的確比華年峰境界高,但壓制了境界後兩人境界相仿,出於禮數對長者道了一聲禮,華年峰的應對卻太讓人尷尬了。
姬嘉樹看着這一幕嘆了口氣,“的確陰陽怪氣,但站在他的角度,倒也不難理解。”
自己拼死拼活花了九年時間才爬到如今的位置,但卻被一個比自己差不多小十歲的修行者輕而易舉地超越,還擋在自己的前面,換誰心裡也會不舒服。
華年峰看着李稷的眼神甚至夾雜着怨恨了。
臺下的民衆因爲華年峰和李稷的對話都有些尷尬,但李稷從來是不知道尷尬爲何物的,即便被華年峰這般嘲諷,他的目光依然不喜不怒。
“是嗎?”李稷靜靜退後一步,拔出腰邊的巨闕劍,對準華年峰,“那我們開始吧。”
反而是華年峰被李稷這平靜的態度激怒了,他猛地拔出腰邊的巨劍,死死對準李稷的眉心,“爲什麼?你明明已經升入了天階,卻還來和我們這些地階爭名次,你就不知道羞恥嗎?”
臺下的趙光聞言不舒服地皺緊眉頭,李稷這行爲的確少見,但李稷畢竟才二十一歲,破境天階也不超過半年,華年峰比他年長九歲,也不是以大欺小,怎麼說這話都輪不到華年峰來說。
難道你要怪比你年紀小的對手爲什麼要比境界高嗎?
不過趙光沒想到,華年峰還真的會這麼想。
面對華年峰的指責,李稷的眼中沒有一絲波瀾,只是靜默地握着巨闕劍。
華年峰看着他手中光華內斂的古劍,心中鬱氣更甚。
“每次看到你,我都覺得老天爺是真的不公平,”他注視着李稷冷冷道。
如果他不是等階四的修行者他覺得自己恐怕根本控制不住心中的嫉恨,他在知道他八強戰的對手是李稷的時候,就覺得自己被天道拋棄了。
他看過李稷的對戰,知道他不是李稷的對手。
但是,他真的不服。
“九年啊,”華年峰呼哧喘氣,胸口起伏,“你知道九年有多長嗎?”
他奮鬥了整整九年,就爲了一個八強的位置。可九年前,這小屁孩還不知在哪玩木劍呢!
華年峰死死盯着面前的李稷。
但就是因爲這人有一個國師的義父,有上天賜下的才能,有意想不到的機緣,居然在二十一歲就突破了天階。
憑什麼?
這天底下的一切對這個天之驕子想必都是唾手可得,但他居然還想要來搶他們這些凡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他憑什麼?
李稷表現得越平靜,華年峰就越發控制不住心中的憤怒。
但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李稷聽到他的話,忽然擡頭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九年有多長。”
李稷目光不辨喜怒,輕聲開口。
華年峰有些意外,但下一刻他眼中的意外化作濃濃嘲諷,“怎麼?尊貴的昭華君居然知道九年有多長?”
連努力都不需要的天才,怎麼可能懂時間的長短!
他怎麼可能知道自己在這九年前承受了多少嘲諷,有多努力,承受了妻子兒子家族的多少壓力!
但如果真能讓這個公子哥心中浮現點虛僞的同情,倒是他的機會。
華年峰冷冷一笑,忽然揮舞着手中巨劍向李稷撲去。
“等等,還沒敲鐘……”
考官愕然叫道,沒想到華年峰會突然偷襲,顯然是看準了李稷明面上的境界比他高,即便這場他違規了,但能傷到李稷依然是他能在修行界吹噓的資本。
臺下響起一片驚呼,然而就在同樣一時間,石臺之上劃過一道銳利的亮光。
咔嚓一聲,李稷收劍入鞘。
世界宛如靜止,所有人愣愣看着他都沒反應過來。
撲通一聲。
華年峰沉重的身體撲倒在地上,巨劍從虎口滑落,雙眼圓睜。
李稷低頭看了一眼腳邊身體微微抽搐的年長修行者,靜靜開口。
“我說了,我知道九年有多長。”
因爲。
他已經等了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