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孟歌你是在北魏和西戎邊境長大的啊?”
就在孟施上場的半刻鐘前,看着臺上倒在血泊裡的赫連晏,李堇娘望着孟歌意外地開口道。
她和孟歌、歸離三人正坐在觀戰亭邊爲達官貴人準備的小包廂裡。包廂雖小,但內裡的陳設一樣不少,擺着一張小小的桌子,桌子上瓜子茶水一樣不缺,甚至還有之前李堇娘等人在中唐馬車裡吃過的梅花酥。
桌子旁有着四張繡凳,只是現在空了一張。
“真羨慕安歌,可以到石臺下觀戰,”李堇娘看着桌子上精美的糕點嘆了口氣。
今日最後一場因爲都是高階修行者之間的對戰,擔心戰鬥發生什麼意外會導致大陣破裂危機臺下民衆,境界不夠的李堇娘和歸離一起被嬴抱月勒令不準靠近對戰臺,只得坐在趙光準備的包廂裡遠遠觀戰。
“畢竟安歌姐姐破境了,”歸離嘆氣嘆得更加沉重,羨慕地看着李堇娘,李堇娘雖然一直沒有覺醒,但她作爲天階修行者的女兒,也是天階修行者,如果日後有什麼奇遇,也許和姬安歌一樣也能升境。
可她只是個普通人。歸離很知道像她哥哥那樣從普通人變成修行者的機率極小。
“我要是也是天生修行者就好了。”
“即便是天生修行者也是分可以覺醒和不能覺醒兩種,”坐在歸離身邊的孟歌細聲細氣地安慰歸離道,她苦笑着指了指自己,“你看我就知道,不能覺醒的天生修行者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她比普通人的身體甚至更爲虛弱。
“你體弱多病估計是和小時候顛沛流離有關吧,”遠遠看着從臺上爬起來的赫連晏,李堇娘瞪大眼睛,“這西戎人怎麼回事?身體是鐵打的嗎?”
“西戎人是比永夜長城內的人體質更爲強悍,”孟歌有些畏懼地看着赫連晏。
剛剛看着赫連晏承受李稷那麼多招攻擊都不倒下,她們就聊起了西戎人的體質,後來又開始聊起各自國家的修行者的身體強度,結果孟歌就提起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
“是嗎?你果然從小是在邊境長大的啊。”李堇娘感嘆道,“那你老家在邊境什麼地方?是在哪座關城裡?”
南楚是離西戎最遠的國家,李堇娘小時候對永夜長城外的那羣魔鬼一無所知,直到她姐姐跑去了北魏邊境,她纔開始粗略瞭解邊境的事。
在從書坊裡買來的書中她看過,邊境雖然長受西戎侵擾,但住在關城中的百姓受到軍隊保護,依舊可以安居樂業,比如在山海關,甚至還有商隊每日往來,帶來許多塞外的新奇商品。
這讓李堇娘對邊境有了一定程度的憧憬,發現原來北方沒有她想象的那般荒涼,怪不得她姐姐離家出走就往北邊跑。
“不是關城。”
然而面對李堇孃的問題,一直溫柔地微笑着的孟歌嘴角的笑意卻消失了。
“不是關城,”孟歌平靜地回答道,“我和哥哥出生在北魏邊境一座叫作灰石洞村的村莊。”
女孩的聲音不喜不怒,很是平靜,但李堇娘和歸離坐在椅子上的身體卻有些僵硬。
縱然不諳世事,但兩人卻從孟歌的聲音裡聽出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灰石洞村?”李堇娘乾笑了一聲,“聽起來是個好……”
“不用勉強,”孟歌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那不是個好地方。”
李堇娘瞳孔微微收縮,“對不起,我……”
孟歌看着面前內疚的女子搖搖頭,“不用在意,都過去了。”
她很清楚眼前這個南楚女子提起關城也只是無心之舉。
在南方百姓看來,北魏邊境有永夜長城護佑,即便住在靠近西戎的地方也不會有什麼影響,恐怕所有的邊境的百姓都住在高大的關城裡。
關城麼?
孟歌仰起頭,像是又回到了第一次站在那高大城牆邊的震撼。
只可惜,不是所有邊境百姓都能住在城裡。
她和姐姐的童年,只有灰暗的籬笆,破舊的村落。
和下完雪後就會前來肆虐的西戎騎兵。
孟歌討厭雪。
第一次見到那晶瑩落下的物事時,她曾經十分喜愛,但等她長到四歲,她就已經明白村裡人每次見到雪落時的恐懼神情從何而來。
灰石洞村。
她沒有告訴李堇娘,這並非僅僅是一座北魏邊境的村落,它更是在永夜長城最偏遠的地方,人口稀少連守軍都不會追逐西戎兵士到此的,最倒黴的村落。
像是這樣的村落在附近並不算少。
西戎騎兵手中的彎刀是鋒利的,但這世上還有另一把鋒利的刀。
那就是貧窮和無知。
五歲那年冬天,村子裡下了一場大雪。
孟歌記得她牽着姐姐的手,站在村口怯生生地問道,“姐姐,我們爲什麼不搬到城裡住?”
她曾經這麼問過父親,只換來一頓拳打腳踢。
因爲雙生子的生產是道鬼門關,她們的母親在生下她們的時候就大出血去世了,自此之後,原本還願意放牧種田的父親就成爲了酒鬼。
而她們也成了村子裡的不祥人。
害得母親去世,還是兩個女娃,孟歌到現在還記得那麼村民對她和姐姐避之不及的模樣。
比她只早出生一刻鐘的姐姐握緊了她的手,“因爲我們沒有錢。”
“可是,沒有錢,難道我們也沒有腳嗎?”孟歌不解地問道,村子的屏障脆弱得西戎騎兵一衝就碎,哪怕她們兩個小孩子也可以走出去。
“可是走出去,我們能去哪?”姐姐握緊她的手,“父親已經把我們賣掉了。”
身爲佃農的父親秋收少收了一成的麥子,爲了躲避地主的鞭刑,居然提出了用女兒抵債。
“阿歌,”孟歌記得早熟的姐姐握緊她的手,“我們是奴隸了。”
哪裡也去不了,子孫後代都沒有自由的奴隸。
孟歌記得她握住姐姐的手,就這樣站在村口,看着漫天的大雪,看着她們無望的未來。
也不會比這更壞了。
她漠然地想起自己躲在門後,聽到父親對所謂的地主老爺諂媚地笑。
“雙胞胎姐妹花呢,現在看着小,但她們母親模樣不差,將來肯定能賣個好價錢,能不能多抵兩成麥子……”
雪紛紛揚揚地下,孟歌閉上眼睛。
也不會比這更壞了。
然而第二天,她才發現自己有多天真。
“快看,就是她們帶來了西戎騎兵!”
“雙生子不詳!還是兩個女娃,燒死她們,西戎兵今年一定不來我們村子了!”
孟歌記得自己在渾身劇痛中睜開眼睛,她沒有看見熟悉的漏風的頂棚,她看見的,只有和她同樣被綁在柴堆上的姐姐。
還有無數,拿着火把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