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很安靜,但在修行者的眼中,世界已經天翻地覆。
李稷和嬴抱月的身邊涌動起無數股氣流,流淌的水流和火焰將兩人包裹,構成極爲玄妙的畫面。
兩個人都立在地上沒有動,但最後的較量就已經開始。
一道亮光在李稷身邊亮起,李稷反手橫劍於胸前,一聲鏗鏘,下一步他的身影已經不在原地!
一劍之後李稷就轉換了位置,但那道亮光依舊追在他身邊,嗤的一聲化成無數簇火焰,四面向李稷包圍而去,李稷手中巨闕劍神出鬼沒,嚓嚓嚓四劍以一記四方斬將所有火焰斬斷。
但就在這時碎裂的一簇簇火焰從流水般的形狀變爲點點螢火,從螢火中浮現出一柄鮮紅的劍刃,一劍如同萬劍,同樣揮出四劍。
嬴抱月的身影從螢火中浮現,但倏然又消失。
這一切都是在兩人高速移動中發生,伴隨着咔嚓咔嚓的碎裂聲,兩人腳下堅硬如鐵的龍鱗巖開始寸寸碎裂。
“這……這真的是……”
這真的是地階修行者之間的戰鬥嗎?
趙光的眼睛不夠用,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已經經過多輪拼殺,兩人的真元都快消耗殆盡,但卻還能打出如此可怕的交戰,和這場戰鬥比起來,趙光覺得自己之前經歷過的對戰都是毛毛雨。
“雪窗螢火?又是火法禁劍?”
“北寒閣秘劍?昭華君爲什麼會北寒閣的劍法?”
“這是何種劍法,怎麼看着那麼像西戎的刀法?”
眼前的戰鬥,宛如山海大陸劍法大全,那兩個人不斷換招,不少招式和用法甚至讓人聞所未聞。
姬嘉樹也屏住了呼吸,只覺殺氣籠罩了整個高臺,除了這兩人之外的人哪怕靠近一步,恐怕都會瞬間被漫天劍影斬殺。
嬴抱月只有一人,但她的身影卻貫通臺上四方,所有劍法匯聚在一起真的猶如一場盛大的舞蹈。
殺戮之舞。
她爲她的對手織了一張密密的網,身法和劍法異常詭譎,如同在密林中的圍獵,不知何時她的劍就會從半空中刺出,穿透對手的胸膛。
這就是她的舞。
而面對嬴抱月神出鬼沒的劍法,李稷的應對則如百川東到海,劍法廣博如江河,將其一一化解。
整個戰鬥都陷入了白熱化之中,兩人之間的攻守一再交替,天上逐漸瀰漫起烏雲,彷彿有隱隱的雷鳴響起。
臺上的兩個人也如同兩道閃電,激烈,但不知何時纔會停止。
“這……這要打到什麼時候?”
“到底誰能贏?”
看着無數道劍光璀璨奪目,瞠目結舌的衆人心中卻涌動着這個問題。
“你這義子還去過西戎?”觀戰亭外,許滄海注視着那兩道身影,淡淡開口。
“他既然能去北魏,自然敢去西戎,”東方儀平靜道,“他到底會多少劍法,我也不知道,別問我。”
“那不說他了,”許滄海目光微深,“那個前秦公主說是震山的徒弟?這大概是假的吧。”
“她是稷下學宮水院弟子,這一點毋庸置疑,”東方儀道,老人的目光凝聚在那個不斷擋下李稷手中劍法的少女,緩緩吐出一口氣。
不管這個女子真正的師父是誰。
“她很了不起。”
在剛剛登臨等階五的情況下,居然能和李稷戰到如此不分上下的程度,東方儀活到現在也幾乎沒有見過這樣的修行者。
可是即便如此,境界和實力的鴻溝依然存在。
那個女子不斷逼近極限,但她不可能超越極限。
“嗤。”
一聲輕響,趙光猛地瞪大眼睛,就在李稷擋下嬴抱月從極爲刁鑽的角度刺來的一劍之後,他再一次聽到那細小的崩裂聲,他定睛看去,能看見微微的金光在李稷後背閃動。
是金針。
李稷後背有金針凸出了針頭。
到底是何等的威脅,讓李稷險些壓制不住天階修行者的本能?
趙光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嬴抱月真的將李稷逼到了極限。
這是何等的一個女子?
但下一刻,李稷回劍,唰的一聲,嬴抱月的肩膀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嬴抱月迅速退開,看着這一幕姬嘉樹咬破了自己的嘴脣。
她不管變得多麼強大,擁有多少手段,他卻一直找不出她能贏的可能。
她越是引發越多的奇蹟,他卻越是感到絕望。
太強了。
那個男人的強大和廣博讓人絕望。
李稷像是對戰臺上的一座山,她可以在這座山上留下刻痕,卻無法推到這座山。
他們可以一直纏鬥,一直纏鬥到一方力竭爲止,但姬嘉樹有一種預感,再這樣打下去,先倒下的會是嬴抱月。
周圍竊竊私語的修行者也紛紛如此判斷。
爛船還有三斤釘,李稷雖然已經封印了自己天階的境界,但他的身體畢竟還是天階修行者的身體,比嬴抱月強悍太多了。
這個世界無比現實,在如同烏雲壓頂的境界差距下,姬嘉樹的心沉沉往下落。
她要怎麼樣才能贏?
他找不到那條路。
他不相信她會輸,但他卻看不見她可以獲勝的那個未來。
“快了吧,前秦公主快要力竭了。”
耳邊傳來修行者們的低語,姬嘉樹不想去看,只能強迫自己去看,環繞在嬴抱月身上劍上的流火已經黯淡了許多,反應速度也開始降低,她的身體已經到了臨界點。
最後的那個時刻到來了。
宛如一場盛大的焰火總有熄滅的時刻。
就在嬴抱月身上的火焰熄滅之時,姬嘉樹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然而就在火焰熄滅,不再流動之時。
那只是倏然的一瞬間。
嬴抱月因爲手腳遲鈍終於露出了破綻,李稷的劍像是預演了千遍,精準無誤地刺向她的要害,一切像是就要塵埃落定的,但下一刻,站在嬴抱月背後的姬嘉樹卻看見點點的火星從她背在身後的另一隻手上亮起。
那是一把她插在後腰的斷劍。
斷過一次被接上又碎裂的斷劍。
落日劍。
斷劍上的火焰極爲細微,沒有紅蓮劍的火焰明亮,卻猶如星星之火。
咔嚓一聲紅蓮劍和巨闕劍相擊,已經失去力道的紅蓮劍沒有絲毫意外地被彈開,但原本像是已經癱軟的嬴抱月的身軀忽然扭轉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她旋身側過,李稷立即變招改變劍路,嬴抱月卻居然沒有躲避,她伸手環抱住李稷,巨闕刺入她的肩頭。
咔嚓一聲,下一刻瞬間,巨闕劍穿透嬴抱月的身體,落日劍從一個幾乎不可能的角度扎向李稷的後心。
她,她難道是想要……
落日劍已斷,不可能扎入太深,已經要不了對手的性命。
然而這一切,只有站在李稷身後的人能看到。
因爲就在李稷被嬴抱月逼得向她刺出最後一劍的地點稍遠的距離,還插着斷水劍。
那一刻,正面向她的人,不可能知道她握着的是那把劍。
看着最後的火焰亮起,趙光瞳孔劇烈收縮。
這!這!這!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打法!
流火劍的產生,讓嬴抱月的水法劍和火法劍的氣息已經交融,這一刻,李稷無法分辨她握着的是哪把劍。
他的身體能感受到的,只有真實的威脅。
這是一場豪賭。
誰都沒想到的豪賭。
上千劍的誤導,早早埋下的陷阱,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姬嘉樹怔怔睜大眼睛。
誰都沒想到她爲什麼明明落日劍已斷還要插在身後,爲什麼斷水劍要一直插在臺上,連最初的流火都只是陷阱。
她從一開始,就沒準備擊敗李稷。
她從一開始,就設計了另一條路。
嬴抱月眸光平靜,刺出她準備好的那一劍。
下一刻,崩裂的聲音響起,石臺之上升起一道雄渾的氣息,將她猛地彈開。
烏雲散開,一道亮光直直落到李稷身上。
屬於天階修行者的氣息在他身上浮現。
少女倒在地上,看上去極爲狼狽,但姬嘉樹的眼眶卻泛起淚水。
因爲就在此時此刻。
她獲得了勝利。
她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