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風吹在她的臉上,嬴抱月看着眼前熟悉的這片景色,眼神微微迷離。
這是她進來時經過的那片霧氣,李稷正在帶着她通過這片霧氣。
他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在李稷的懷中,她微微回過頭,視線穿過他的肩膀,看向那些破碎的碎片,看着碎片中破碎的小院,小院中彷彿還殘留着那個少年的音容笑貌。
“你……”
李稷的聲音從她頭頂上傳來,嬴抱月擡起頭,發現他正神情複雜地看着她。
“你就那麼喜歡他麼?”
嬴抱月一愣,“你說什麼?”
“沒什麼,你當我沒說,”李稷伸手扶住臉上的面具,猛地搖了搖頭,像是對自己這般狀態十分頭痛,下一刻鬆開手,黑眸已經恢復了古井無波。
“我是說,你喜歡我小時候的模樣麼?”
這問題怎麼越來越奇怪了?
嬴抱月苦笑,“可是我都沒看清你的模樣啊。”
本尊就不提了,小李稷的臉她都沒看清楚,談什麼小時候的模樣?
“是嗎?”這次換李稷愣了愣,摸摸臉上面具,“小時候見過我的人,都說得我長得還行。”
恐怕不是還行吧?
嬴抱月不禁想起趙光那句“比女孩子還要漂亮”的描述。
“聽趙光說,你小時候很可愛,”她笑起來道,在幻境中她只是遠遠看到他臉龐的輪廓,都能聯想到那玉雪可愛的模樣。
“可愛?”李稷神色古怪地重複了一下這個有些陌生的詞,看着嬴抱月的表情他大概能猜到是什麼意思。
“不過我覺得他們都是在騙我,”李稷長長吐出一口氣。
“這應該不是吧?”嬴抱月覺得這發言也太不自信了。
要是假的你戴什麼面具?
李稷定定看着她的眼睛。
“如果是真的,她當年爲什麼不喜歡我?”
嬴抱月一時語塞,她很清楚李稷話裡這個“她”到底指的是誰,只是這個問題問別的女人真的好麼?
但想起幻境裡那個拼命向東方儀磕頭的少年,她又有些不忍心。
嬴抱月長長吐出一口氣,輕聲開口。
“我覺得,她應該非常喜歡你。”
“真的?”李稷怔怔道,嬴抱月一瞬間覺得眼前之人連眼珠子都亮了起來。
“是啊,”嬴抱月點頭,“你小時候那麼乖巧可愛,怎麼會有人不喜歡你?”
像是膨脹的水泡被戳破,李稷的黑眸黯淡下來,下一刻聲音恢復平靜。
“是啊,”他低頭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的。”
“我其實一直知道,”李稷靜靜開口,“她是喜歡我的。”
“只是她的喜歡,和我的喜歡是不一樣的。”
嬴抱月一怔,剛剛戳破水泡的人是她,卻沒想到李稷自己如此清醒。
“我曾經想過,我對她而言到底算是什麼,”李稷戴着面具,但嬴抱月卻能察覺到他笑了。
這是一種明悟卻苦澀的笑。
“我對她而言,應該只是空白時光中的填補品,和一個疼愛的弟弟吧。”
“當然填補品不是什麼貶義的說法,只是說她在正好孤身一人的時候遇見了我。”
李稷凝視着眼前少女璀璨如星海的眼睛,“我其實一直知道,她在林子外面,一定會擁有很多的朋友。”
那樣溫柔又強大的人,會不斷有人被她吸引。
他不知道她曾經嫁過什麼樣的人,但那也一定是這片大陸上頂尖的男兒。
他纔是趁虛而入的那個人,在她孤身一人的時候,在她身邊佔據了一席之地,甚至獨佔了她最後的時光。
如果那一夜她遇見的是別的人,她也一定會救下他,好好保護長大吧。
畢竟她就是這樣的人啊。
李稷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女,其實他的腦海裡,還有一段剛剛並未出現的記憶。
就在返回東吳王宮的一年後,他突破了神舞境,再一次返回了林中的那個小院。
他登上和她離別的那個樹屋,本來是想找找後來再也沒有找到的那條髮帶,卻無意中在他的枕頭下,發現了一個紙條。
紙條上只寫了一行字。
是她的筆跡。
“等我這次回來,你再問我一次吧。”
問她,什麼?
李稷的指尖扎入掌心,等她回來,她本來是準備讓他問她什麼呢?
他遲了一年纔看到這封留書,而她卻再也沒有回來。
他坐在樹屋中,默默看了這張紙條一天,隨後提着劍去南楚挑戰了南楚國師。
之後他全身經脈被打斷,過往的記憶徹底模糊。
往事不再回首,看着眼前已經隱隱出現的姬嘉樹等人的身影,李稷輕聲說出最後一句話。
“我對她而言,到底算什麼呢?”
嬴抱月道,“她也許也不知道。”
“不知道?”李稷一怔。
嬴抱月有些後悔,但還是點頭,“是。”
在小院之中,李昭對待李稷,一直都像是姐姐在愛護弟弟。
對於李稷的求婚,她似乎也從未放在心上,也從未被打動。
但也許,她是真的不知道。
就像有的人天生不知道,喜歡到底有什麼不同。
嬴抱月感覺心中有些空空,她會這麼覺得,許是她也不曾知曉。
上輩子嬴蘇一直沒有告訴她,也是覺得她並不知曉這種感覺。
不一樣的喜歡,到底是什麼感覺?
嬴抱月微微低下頭。
她喜歡師父,喜歡安歌清遠,喜歡身邊的這些人。
可是上輩子,她告訴師父她願意嫁給嬴蘇的時候,師父卻只是長嘆一口氣。
“阿月,這樣真的好麼?”
“你應該還不懂吧?”
她知道師父指的是男女之情,她的確未曾動過真正的男女之情。
“動心是什麼感覺?”她如此問道。
師父只是摸着她的頭,“你會這麼問,證明你沒有。”
“等你到了時候,你就明白了。”
到了那個時候……
“抱月!”
耳邊傳來姬嘉樹的呼喚,嬴抱月猛地驚醒,李稷的手也在雲霧散去前迅速鬆開。
姬嘉樹陳子楚騰蛇等人都圍在了石桌前,石桌已經破碎,穆由消失無蹤。
“穆老將軍呢?”
嬴抱月怔怔問道,忽然擡起頭。
洞天石扉,訇然中開。
外圍的雲霧開始徹底散去,一座巨大的門樓出現在衆人面前。
門樓上掛着牌匾,牌匾上書兩個大字。
“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