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外人想的不同,穆家並不強迫子孫習武。
雖然對於他們這樣的家族而言,能保衛家門的子孫纔是最重要的,但穆由很早就定下家規,子孫發矇之後,可以自由選擇自己將來要走的路。
即便是天生的修行者,如果不喜武學只願讀書穆家也並不會強迫。
穆家之中有兩座學堂,一座名爲凝暉堂,一座名爲演武堂。
從名字就可以知道,一座是家中書塾,一座是家中子弟的習武之所。
五歲之後,穆家子弟可以自由選擇進哪一座學堂,而且習武的子弟每日也需去半日的凝暉堂,知書明理。
穆家的女眷也可以在凝暉堂中讀書,只是如果想要進演武堂,從七年前開始不再被允許。
這是當年北魏提出女子不得修行後得到修行界響應後增加的規矩。
前秦朝廷雖然沒能找到穆家,但當年北寒閣的人曾摸到了穆家的地界,來尋找穆家之中有沒有修行的女子,要求穆由交出女修。
穆七咬緊牙關,穆家雖然有修行天賦的女子較少,但還是有幾個的。穆家雖然不擔心來的那些北寒閣的人,但他們一直在迷霧嶺逡巡,遲早會給穆家惹禍。
就在穆七以爲祖父會爲了避禍將家中女修交出之時,穆由卻召集了全族之人。
當時穆家境界較高的女修有三人,穆由給了她們三人兩個選擇。
一個是由他親手廢了她們的境界,至此她們依舊能在穆家的庇護下生存。
一個就是穆家宣佈將其逐出家門,她需要自己保護自己,一旦有人上門,穆家不再會庇護她。
沒有宗族的庇護,即便境界再高,亂世中對一個女子而言也是滅頂之災。
然而穆七沒有想到,他有一個姑母,居然真的選擇了這第二條道路。
當年穆家的三位高階女修中,有兩人選擇了讓穆由廢掉境界,有一人卻選擇離開了穆家。
那個女子,是他父親的第八個妹妹,因爲閨名叫作穆容青,他們這些小輩都叫她青姑姑。
當年北寒閣弟子找來的時候,穆容青才十七歲,尚未出閣。
當年雖然年紀小,但穆七記得當時正好有另一個隱世世家正在爲家族中的宗子求娶穆容青,得到北寒閣來找人的消息後,那個家族也很良心地並沒有撤回提親,表示只要穆容青廢掉自己的境界,還是能順利嫁過來成爲宗婦。
但誰都沒想到,當年十七歲的穆容青沒有這麼做。
她自梳起頭髮,留下和穆家斷絕關係的書信,在一個雨夜離開了穆家。
再然後,她一人在林中殺了那六個來找人的北寒閣弟子。
這個消息傳來,整個演武堂都震動了。
要知道那個時候的穆容青,只是個等階六的修行者而已。
有人敬佩有人擔憂,雖然穆容青已經和穆家斷絕關係,但衆人恐懼此舉會導致北寒閣大肆報復威脅穆家。
不知是擔心北寒閣回來報復還是實在不知去往何處,穆容青殺人後並沒有離開迷霧嶺,一直在宅門外的林子裡遊蕩,以打獵爲生。
夜裡就靠在靈階的石頭下睡覺。
穆由宣佈緊閉大門,任何人都不準讓穆容青進來。
然而就這麼過去了半年,那死去的六個北寒閣弟子就跟白死了一般,並沒有其他北寒閣的人前來找人或追究。
而就在半年後的一天,穆家外門的靈階之下,忽然傳來了巨大的真元波動。
穆容青坐在門外,突破了神舞境。
穆七記得他的祖父坐在書房之中,看完一封早上送來的信,長長嘆了口氣,喊了他父親一聲。
“老二,去把八丫頭接回來吧。”
“父親?可是北寒閣那邊……”
“那六個弟子,是北寒閣閣主夫人趁着許滄海閉關放出來的,老夫就說那小子不會輕易來找老夫的麻煩。”
“許滄海已經出關了,這六個弟子的存在也已經抹去。”
老人望向門外,“八丫頭已經證明了自己,穆家現在不能放棄任何一個神舞境的修行者。”
“以前,老夫也見過這般固執的女修。”
穆七記得祖父長長地嘆息一聲。
“罷了,穆家會保護她,她也會保護穆家。”
“八丫頭她,大概是個天生的修行者。”
穆七記得自己坐在院子,看着父親打開了大門,看向坐在門外衣衫襤褸的妹妹,長嘆一口氣。
“八妹,父親讓你回去。”
閨閣之中的千金小姐,在山林中磋磨了半年,整個人已經不成樣子,但穆七卻忘記不了那個女子站起來轉身後露出的眼睛。
如星子一般璀璨。
穆家的八小姐重新邁入穆家的家門,卻沒有再回自己的閨閣,穆容青第一個去的地方,就是穆家的演武堂。
穆容青成爲了穆家演武堂的教習,穆七原本對這位姑母也十分尊敬,但接下來的七年裡,她的境界卻沒有再上升,他成爲神舞境後有一次還打敗了她。
這讓穆七有些失望,他覺得女修果然還是有上限的。
因爲女子不能修行的禁令,穆容青不再能出門,也不能和除了穆家子孫之外的人對戰。
在這個世道里,恐怕神舞境也就是女修的頂點了。
穆七在心底嘆了口氣。
想起那個演武堂裡日日變得沉默的姑母,他對破壞規矩的嬴抱月的感情也愈發複雜。
但想起那位暴露女子身份的北魏繼子的下場,穆七覺得自己姑母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至少能活着不是嗎?
嬴抱月恐怕反而會不得善終。
“是,祖父。”
穆七拍拍痠痛的膝蓋站起身,“我這就叫演武堂的人來。”
他風一般地跑開了,嬴抱月看向穆由,“演武臺還在那個地方?”
這個林中的穆家佈局給嬴抱月一種熟悉之感,除了比當年在貴陽城中的穆府大了許多,增添了很多院落,許多佈置還和她以前去過的穆家府邸一模一樣。
“沒錯,不需要老夫給你帶路了吧?”穆由淡淡道。
嬴抱月點點頭,轉身望向姬嘉樹等人,“我們走吧。”
她帶着姬嘉樹等人向她記憶中的穆家演武臺的位置走去。
曲徑通幽處,穆家最深的幽處,卻是一座石臺。
衆人繞過幾條小道,眼前景色豁然開朗,一座紫藤花架後,忽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石臺,石臺規模宏大雄偉,雖然比不上中階大典時的對戰臺,卻並不比當初衆人在稷下學宮看到的類似的演武臺要差。
嬴抱月信步往石臺走去,這時石臺邊的樹叢中忽然轉出來一個女子。
來人身着一身樸素的青色衣裙,頭上也只是挽着一枚青玉簪,看見小道盡頭出現一羣人也並不驚訝,只是神情清淡地向嬴抱月等人走來,微微一禮後就從側面往他們來的地方而去。
一陣風穿過嬴抱月的耳邊,青衣女子信步和她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