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颯颯吹過,嬴抱月猛地擡頭看向穆容青。
二百人,並不算少了。
整個穆家的男丁算上養子護院等非親族應該才上千人左右,去掉上了年紀和不能修行的,二百人可以說是青壯的一半。
穆容青的弟子應該大部分都是穆家的直系的子孫,穆府西北側有馬場,按照穆由培養子孫的規矩,這二百人必然還擅長騎術,可以當騎兵用。
大秦騎兵編制,四騎一組,三組一列,九列一百零八騎爲一隊,二百人就足以組起兩隊騎兵。
當年的銀蟬衛在鼎盛時刻也不過十隊人馬,只要調配得當,這二百人就可以打一場伏擊戰。
“穆姑娘好大的手筆,”嬴抱月笑了笑,目光認真起來,“只是這麼多人,你能做得了主嗎?”
穆容青雖是神舞境,但穆家高階修行者應該不止她一人,上面應當還有更高等階的當家人。雖沒有瞧不起她的意思,但穆容青一人就能帶走穆家的半數青壯,嬴抱月有點懷疑這件事的可能性。
如果真弄成了,那她就不是挖了穆由家的牆角,而是掏了他的家底了。
原本嬴抱月是覺得他們這些人辛苦打上一天,折服加哄騙,能挖個百八十人就不錯了,沒想到穆容青一開口就給她翻了倍。
“我知道殿下你一時間無法相信,”穆容青也笑了笑,看向自己掌心淡淡道,“我這個六年境界都未進一步的半殘之人,許這樣的諾言是不是很可笑?”
“那倒不至於,”嬴抱月看向她,“你不是升不了境,而是被什麼東西絆住了吧?”
穆容青聞言一愣,擡頭正想說些什麼,卻手腕一緊,嬴抱月不知何時居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拉到自己面前。
“你在猶豫什麼?”
兩人鼻尖只隔着一根髮絲的距離,嬴抱月緊緊注視着她的眼睛,“你在害怕什麼?”
“還是說,你在愧疚什麼?”
穆容青瞳孔劇烈收縮,下一刻猛地掙脫了她的手,退後一步,“殿下你在說些什麼,民女不明白!”
嬴抱月笑笑,手重新握回劍柄。
“不逼你了,人都有不想說的事。”
這個世道,女修格外不容易,能活下來的人,心上都有一層鎧甲。
想必只有在對戰中,她才能擊破這層鎧甲。
因爲她剛剛對穆容青的舉動,不少外圍的穆家子弟對她怒目而視,嬴抱月看着周圍人的反應,對穆容青在穆家人心中的地位有數了。
察覺到嬴抱月在打量其他穆家人的反應,穆容青深吸一口氣,對這名少女的心思之縝密感到可怕。
“我的境界的確一直未升,但殿下無需懷疑我的號召力,”穆容青整理了下心情道。
“聽說殿下當初剛到南楚的時候,才僅僅等階九?”
嬴抱月點頭,這不是什麼秘密。
穆容青淡淡一笑,“那麼殿下應該知道,有沒有人願意跟着你,和你的境界並沒有直接關係。”
注視着嬴抱月和她身後的那些少年少女,穆容青心情有些複雜。
從初階大典開始,這個不被人看好的前秦少女,就已經不知通過什麼手段籠絡了不少人在她身邊。
成爲初階魁首之時,嬴抱月也不過等階六而已,但聽說從南楚前往東吳的路上,上到南楚王子東吳郡王,下到中唐繼子後遼公子,都願意跟在她的身後向前衝。
當初誰都不看好兩人姻緣的南楚春華君,和素來神出鬼沒的東吳昭華君,幾乎從一開始就站在了她身邊。
比起嬴抱月本人卓越的戰鬥能力,她這種籠絡人心的能力更讓穆容青覺得可怕。
女修在這個世道上只能苟且偷生,六年前回到穆家之時,那個天真的穆家八小姐其實就已經死了。
死在了密林之中。
穆容青定定注視着面前的嬴抱月,女修在這個世道上難以生存,她在七年前被趕出穆家時就已經想通了。
想作爲女修活在這世上,父母、丈夫甚至孩子都不值得相信。
唯一能握在手裡的,只有力量。
這股力量不光是自己的力量,還有身邊的力量。
爲了避免再一次被人拋棄,這六年來,她一直不遺餘力地籠絡家族中的子孫,哪怕是最桀驁不馴的穆七,她也通過示弱獲得了對方的關注。
她沒有丈夫,沒有子女,將來所有的希望都在侄兒們身上,她也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演武堂中。
六年過去了,她也實現了自己的目的。她雖是個女子卻幾乎得到了演武堂中所有少年人的依賴和信任,幾乎每個從演武堂出來的男兒都將她奉爲他們的師父。
但讓穆容青絕望的是,這六年來,她的境界卻沒有絲毫提升。
當初在密林中朝不保夕,她一個人就突破了神舞境,可在穆家悉心修煉了六年,她的境界卻紋絲不動。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即便她得到了家中大部分子侄的尊重,但這麼下去,像穆七這樣天賦異稟的少年必然會失去對她的尊敬。
可將來這穆家,是屬於穆七他們這些最優秀的兒郎的。
她的地位遲早會被動搖。
在經歷了焦躁絕望多次輪迴後,穆容青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缺少的不是修煉,而是變化。
隱居深山中的穆家是一潭死水,只在外面的勢力侵入之時,纔會發生變化。
當年可以說正是北寒閣弟子的到來,促使了她的破境。
可這樣的變化可遇不可求,穆容青原本以爲她可能這輩子是再也等不到了。
直到嬴抱月等人的到來。
在看到嬴抱月的第一眼,穆容青覺得,她終於遇到了同類。
同樣作爲女修被人打壓苦苦掙扎,一樣靠籠絡人心聚集幫手保護自己才走到現在。
嬴抱月所做的一切和她的所作所爲似乎沒什麼不同。
但讓穆容青覺得不公平的是,爲什麼嬴抱月的境界能升的那麼快?
爲什麼同樣是籠絡人心,她就只能籠絡這些目光短淺境界低微的黃口小兒,可嬴抱月身邊卻幾乎聚集了全大陸最優秀的男兒?
這不公平。
穆容青咬緊牙關。
如果給她出去的機會,她一定也能做到。
而嬴抱月的出現,正是她說服父親出去歷練的最好機會。
六年的一場豪賭,她賭贏了她在穆家的後半生。
六年後,穆容青決定再賭一次。
“來吧,”她注視着嬴抱月,拔出腰邊長劍,目光淡漠。
“只要你能贏,我保證會說服父親,給你你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