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察覺到西戎人想要通過控制耶律朗要她兒子的命的時候,馮燕是曾想過不救他。
在耶律華最危險的時候,馮燕甚至想過她衝過去和耶律朗同歸於盡算了。
在過去十幾年裡,他們兩人互相折磨,已經夠了。
可沒想到此時此刻,這裡唯一能救他的人,居然是自己。
馮燕平靜地在耶律朗身邊坐下。
“娘?”
耶律華愣愣看着臉上不喜不怒的母親,連母妃都忘記喊。
嬴抱月也十分驚訝,耶律朗全身器官都陷入衰竭,首當其衝就是要解毒,但血毒無解,馮燕到底要怎麼救耶律朗?
馮燕從脖子上取下一枚玉墜,玉墜呈水滴形狀,鮮紅欲滴,就像是一滴血一般。
“這大概就是命吧。”
她看着這枚玉墜,輕聲嘆道。
如果耶律朗當初處死她,這枚玉墜就會和她一起消失在世間,他身上的血毒也就無人能解。
“娘,這是?”
耶律華見過這枚玉墜,他記得是他懂事時母親就一直佩戴在身上不離左右的東西。
“這是你祖母留下的東西,”馮燕道。
她的姑母,也就是耶律朗的母親在耶律華出生後沒多久就因病去世了,在臨死前忽然將她叫到病榻前,將這枚玉墜給了她。
“我們馮家的女人命苦,我這輩子雖然逃過一劫,卻將你也帶入了這個地獄。”
“你拿好這個,如果有萬一,你至少可以自己決定怎麼有尊嚴地去死。”
馮燕定定看着掌心的吊墜,將其在地上磕破。
一枚鮮紅的丹藥從中滾了出來。
嬴抱月一怔,輕聲問道。
“這藥是……”
“這是馮家密制的死藥,”馮燕淡淡道,“服下後能讓人面色如常地死去。”
死藥常見,但服毒而死的人死相難免恐怖。
這枚丹藥能在人中毒後將毒素集中在某一個部位,不上臉,讓人體面地離開這個世界。
馮燕拈住這枚死藥,送向耶律朗口中。
“住手!”
有老臣怒喝着衝上來,“身爲王后居然給陛下喂死藥,你是何居心!”
馮燕示意耶律華讓人攔住那羣義憤填膺的老臣,跪坐在地上回頭瞥了他們一眼。
“我說了,我是在救他。”
“一派胡言!”老臣們怒髮衝冠,“你這蛇蠍婦人,分明是想置陛下於死地!”
是他們看走了眼,這女人現在滿心滿眼都是想讓自己兒子成爲北魏王,怎麼可能對耶律朗還有好心。
就算耶律華將來有可能登基,但這大庭廣衆之下謀害君王的舉動就足夠馮燕死一萬次了,更別提還能成爲太后了。
“攔住他們。”
馮燕平靜道,“你們不用這麼激動,大不了我給他抵命就是了。”
“區區一婦人爾,你的命可沒陛下貴重!”
聽着後面的人的叫喊,馮燕卻只是滿不在乎地笑笑,伸手就要將藥塞進耶律朗口中。
“娘!”
耶律華忍不住叫道。
“怎麼,”馮燕手一頓,頭也不回道,“你也覺得我會害你父親?”
“不是,”耶律華咬牙,“兒臣,不能再失去母親了。”
“是嗎?”馮燕靜靜跪坐在耶律朗身前,不知是什麼心情,她忽然擡頭看了一眼執劍怔怔站在耶律華身後的孟詩。
察覺到馮燕的目光,孟詩渾身一震。
“娘?”
“沒什麼,”馮燕低下頭,低聲笑了笑,“娘只是覺得,你眼光還不錯。”
他們兩人的話,一定不會重走她和夫君之間的路。
馮燕閉了閉眼睛,將耶律朗扶起來,把指尖丹藥推入了耶律朗口中。
“陛下!”
四周響起大臣們的慘叫,馮燕卻充耳不聞,擊打耶律朗後背讓他把藥嚥了下去。
丹藥一入腹,耶律朗的臉色瞬間變得血紅。
下一刻那血色又退去,就在退去的瞬間,嬴抱月注意到耶律朗脖子上的紫色紋路居然也同時退去了!
就像是被潮水帶走一般,嬴抱月看着那些毒素從下至上,又從上至下,馮燕一把扒開耶律朗的上衣,從腰間抽出幾枚銀針,紮在耶律朗胸膛和肚腹上的幾個位置,那些毒素遇見銀針就退走,逐漸被她逼至耶律朗的左臂。
看着耶律朗的左臂變得烏黑,嬴抱月意識到了馮燕的目的。
在沒有解藥的情況下,血毒的確是無解的。
許滄海選擇用自己畢生的功力將許冰清血脈中的毒素逼出,而馮燕的這枚丹藥雖然沒有將毒素逼出體內的功效,卻能將所有毒素集中到一個位置。
接下來要做的,恐怕就只有壯士斷腕。
馮燕咬緊牙關,在耶律朗左臂不斷下針,想要將毒素繼續只集中在手部,卻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去,更毋論從指尖逼出。
果然想將毒泄出去是不可能的。
畢竟不是誰都有許滄海那般功力。
眼看着壓下的毒素有從耶律朗左臂重新往上的趨勢,馮燕咬緊牙關,看向耶律華,“華兒,把你的劍給我。”
“不,母親,”耶律華看着父親烏黑的左臂,深吸一口氣,“讓兒臣來吧。”
“聽話!給我!”馮燕厲聲喝道。
哪怕只是砍一條手臂,也絕不能讓耶律華出手,以下犯上,他的名聲會受損的。
“你嫌母親不會用劍,那就讓其他人來,”馮燕看向四周武士,卻只見所有修行者都死死低下頭,渾身恐懼顫抖。
畢竟誰敢在北魏王身上動刀。
耶律華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意。
他拔劍走到耶律朗身邊,溫聲道。
“兒臣手快,能讓父王少受點罪。”
馮燕長長吐出一口氣,不忍地閉上眼睛。
就在這時,不知是不是因爲毒素遠離了頭部,耶律朗緊閉的眼睛微微睜開。
第一個映入他眼簾的,是馮燕的臉龐。
“阿……燕?”
他怔怔看着身邊的髮妻,聲音嘶啞,“你怎麼……”
“別廢話了,”馮燕冷冷瞥他一眼,“你的毒我逼到你左臂了,你兒子現在要把它砍掉,你要是有點良心,就趕緊發話讓他砍!”
耶律朗愣了愣,低頭看向自己烏黑的左臂,瞬間明白了一切。
他在戰場曾經見過同僚了爲了活命砍下自己的手腳,沒想到有朝一日輪到了自己。
一瞬間,嬴抱月看見耶律朗的目光中露出了她熟悉的神情。
她彷彿再一次看見了那個馳騁沙場的年輕將軍。
“華兒,”耶律朗看向他,“父王沒事,你下手吧。”
耶律華舉起劍,手忽然有些顫抖。
耶律朗眼中卻騰起一抹厲色。
“砍!”
一道劍光亮起,下一刻鮮血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