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目瞪口呆。
“等等,小姐!”
她猛地起身從後面抓住了萬流雲,“小姐,你不是說過,若時機未到,你不會下樓的麼?”
萬流雲一怔,在樓梯口停下。
花容驚魂未定地看着她,所以說萬流雲還記得自己定下的規矩,剛剛一時情急居然忘了?
七年前,萬流雲在流雲樓頂樓閉門謝客。
從那時開始,萬流雲就給自己定下規矩,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再用自己的腳走下流雲樓的第七層。
每年只有特殊的日子,萬流雲會出門祭拜故人,其他時間都一直呆在頂樓。
但即便是萬流雲出門祭拜的日子,也是阿平他們將她背下樓。
剛剛,是七年來,花容第一次看見萬流雲用自己的腳奔到樓梯口。
花容不是從小服侍萬流雲的侍女,她是八年前被她父親賣到流雲樓的,當時因她年紀尚小還未長開,一開始只在樓裡打雜,那個時候萬流雲身邊有別的貼身侍女。
可就在七年前那位侍女在山海關城發生內亂的時候,爲了保護萬流雲死去。
那是流雲樓最爲艱難的一段時光。
有不少當時還能撐得住的豪強世家公子趁火打劫,提出只要願意萬流雲願意委身他們爲妾,他們家族就會給流雲樓庇護云云。
那個時候花容是真很擔心自己第二天一睜眼流雲樓就不在了,她只能流落街頭。
但就在流雲樓和山海關城最爲艱難的時刻,有一位大人物來了流雲樓。
那就是當時的大秦國師,大司命林書白。
花容怎麼都沒想到她這麼出身卑賤的女子居然有朝一日能見到大秦的國師。
大秦國師居然會親自來一間花樓,整個山海關城的百姓都爲之震驚。
那時因侍女去世和連日被人威逼,萬流雲病倒在頂樓,花容記得她和所有沒有逃跑的花娘丫環們跪在地上,誠惶誠恐地看着大司命一人孤身走上萬流雲所在的頂樓。
沒人知道大司命在頂樓和萬流雲說了些什麼,等她出來的時候,多日不願見人的萬流雲卻跟在大司命身邊。
花容偷偷擡起頭,發現萬流雲依舊一臉病容,眼中卻有了光彩,但那一絲光彩中卻也有着難以掩飾的悲痛。
“流雲,不用送了。”
花容看着那個傳奇的女子在門口站定,微笑着向萬流雲揮手。
“你會在這裡等她,我很放心。”
“我走了,你一定要撐住啊。”
萬流雲站在門檻內,花容趴在地上,看見有晶瑩的淚珠從上方掉落,在地板上摔個粉碎。
花容上一次看見萬流雲哭泣,就是在那個時候。
而就在那時,花容萬萬沒有想到,就在大司命離開前,忽然瞥到一眼人羣中的她。
“流雲,這個小丫頭是……”
是什麼?
花容跪在地上渾身一顫,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大人物注意到。
大司命沒有說完後面的話就離開了,後來過了很久花容才體悟到,大司命很清楚話只要說一半萬流雲就會明白,不用在衆人面前暴露她的身份。
而就在大司命離開的那個晚上,萬流雲單獨把她叫上頂樓,花容才知道,她原來還有一個別的身份。
她從小就因常給家中招惹災禍而被父親厭惡,她原本以爲她是個不祥之人,被賣也是活該,直到萬流雲那天在頂樓上叫來她,淡淡開口。
“你叫什麼名字?”
花容當時並沒有名字,在家一直都被叫賠錢貨,到了流雲樓因爲頭髮蓬亂容貌黝黑,被叫作醜丫頭。
她囁喏着說自己沒有名字,萬流雲定定看着她。
“你知道麼,你是個天生的修行者。”
她怔住了。
修行者?
“因爲氣息實在很是微弱,連我都看漏了,”萬流雲吐出一口氣,“多虧了國師大人眼毒,估計也就只有她能一眼看出來了。”
她徹底呆住了,她何德何能居然能被大司命發現?
看着她呆傻的模樣,萬流雲輕聲道。
“你願意當我的侍女嗎?”
能從最底層的打雜丫環成爲萬流雲的侍女,這等好事差點把她砸暈,她立即點頭。
“當我的侍女不一定就是好事,”萬流雲淡淡道,“一着不慎就會喪命。”
她瑟縮了一下,卻依舊點頭。
她想起了目視着大司命離開的時候,萬流雲的眼淚。
也不知自己怎麼想的,她當時就是想要陪在萬流雲身邊。
“真是個傻丫頭。”
萬流雲嘆了口氣,從桌上的花箋中抽了一疊,“選一個當作你的名字吧。”
她抽了一張,是“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從那天之後,她就成了花容。
萬流雲在那天之後也振作了起來,流雲樓重新煥發了生機,山海關也變得安定下來。
但是,花容卻再也沒有見過大司命。
再然後,她聽說大司命死了。
和二世皇帝一起,死在了永夜長城上。
但明明發生了這麼大的劇變,西戎人卻未攻入長城,沒過多久北魏守將接管了山海關,日子恢復寧靜,流雲樓也在萬流雲的努力下重複榮光。
但就從大司命死訊傳來的那一天開始,萬流雲就再也沒有自己走下過七樓。
一晃七年過去了。
花容怔怔看着站在樓梯口的萬流雲。
樓裡的小姐妹們一直都在猜測,萬流雲是在等一個真心想要娶她爲妻的男人接她下樓。
但花容卻冥冥之中覺得不是這樣。
她一直都記得大司命離開時說的那句話。
“你會在這裡等她,我很放心。”
萬流雲在這裡等誰?
她七年如一日的,在等着誰?
花容看着萬流雲的背影,那麼多個日日夜夜,她看着萬流雲孤寂地坐在窗前,靜靜注視着樓下來來往往的衆生。
一直沒有一個讓萬流雲想要下樓的人出現。
但現在,這個人出現了。
流雲樓,會發生什麼?
“小姐,你如果想見那個人,我下去叫她上來。”花容屏住呼吸道。
“不,剛剛是我心急了,也許是我猜錯了。”
萬流雲深吸了一口氣,赤腳走到窗前,向樓下望去。
在一羣男子的身影中,她看見了方十三,再然後,她看見了站在方十三身邊的人。
來人戴着帷帽,容貌遮得嚴嚴實實。
即便如此,只一眼,萬流雲就認出這身形不是她。
極度期望後的失望,萬流雲停跳一拍,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
但就這時,樓下之人擡起了頭。
看向了她。
萬流雲的呼吸停止了。
“小姐?”
花容看着萬流雲再一次跑向樓梯口,這一次,她沒有猶豫。
許久沒有下樓,萬流雲的腳步有些跌跌撞撞。
“小姐!”
花容跟在她身後,發現即便她動用了真元,居然都追不上萬流雲。
“這……萬小姐?”
萬流雲出現在樓下的時候,門外所有的男人都失去了言語和呼吸。
但在所有人裡,萬流雲只注視着一個人。
“你……”
嬴抱月怔怔望着跌跌撞撞跑下樓梯的女子,下一刻,她莞爾一笑。
她跨過門檻,握住對面來人冰涼的手。
“終於,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