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抱月握緊了她的手,又鬆開。
“謝謝你,但你讓我們過去就可以了,接下來的路,要我自己走才行。”
花璃睜大了眼睛望着眼前人。
“你可真是有點傻,”她垂下眼睫,“但我要跟你們一起上去。”
“你忘了?那上面可是有着我保護的東西,我可不放心就這麼放你們這些外人上去。”
嬴抱月笑起來,“也對,你儘管看着我們好了,如果有人敢輕舉妄動,我幫你一起踹他們下去。”
“哈哈哈,好。”
白衣少女重新攥緊嬴抱月的手臂,笑得就像個小孩子一樣高興。
孟詩在一邊看着她,目光奇異又微微恐懼。
雖然動作舉止都如孩童般天真,但她清醒下來,就能察覺到這名少女的異常,那是一種來自修行者本能的壓制,只是望着,就讓人抑制不住心中的戰慄和敬畏。
一舉手一擡足就能要你性命的存在,實在不可能把其當作平常人來看待。
即便現在在笑着,但你也不知道祂下一刻什麼時候就會翻臉,畢竟對方喜怒無常,和人的思考方式完全不同。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不管怎麼僞裝,那種來自血脈深處的本能的恐懼都無法退去。
除非是像神子那樣擁有和對方抗衡的實力,才能多少心平氣和地和對方相處。
孟詩原本以爲上輩子大司命少司命能和獸神有那麼密切的關係,是因爲二人的境界實力遠超其他修行者。
但現在孟詩發現,事情並非如此。
嬴抱月站在這名白衣少女身邊,只是普通地笑着,沒有畏懼,沒有敬仰,也沒有過多的熱絡。
就像是對待他們一樣,她普通地對待着這名身份不凡的白衣少女。
孟詩微微抿緊薄脣,有些迷茫。
人和神靈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同?
對修行者而言,獸神又是什麼呢?
之前也有騰蛇神其實在林書白等階五的時候就與她結識的傳聞流傳,但在修行界中普遍沒人相信。
畢竟在一般修行者看來,神舞境在獸神面前還只是螻蟻,連神靈威壓都承受不住,更別談能對話了。
對待獸神,修行界之前其實有着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一種是將獸神奉爲無上的神靈,獸神的意志就是天的意志,人只能伏在地上仰望。
二就是獸神和其他神獸一樣都是獸,和其他天材地寶一般,就該爲修行者所用,能利用的地方全都要利用。
在太祖皇帝將八獸神奉上神壇之前,有第二種想法的人反而在修行界中佔主流。
從幾十年前開始,隨着八獸神和各國國運息息相關,太祖皇帝利用八獸神統一大陸後,八獸神的信仰徹底固定下來,有第二種想法的人逐漸消失。
然而此時此刻,孟詩望着雪地上殘存的幾十個石碓,心中情感極爲複雜。
這些全都是死在這名白衣少女手下的修行者。
同生而爲人,這名白衣少女可以被稱之爲修行者的頭號公敵。
但此時這名白衣少女站在嬴抱月身邊言笑晏晏,完全看不出之前那兇惡的模樣,嬴抱月臉上也沒有絲毫異樣。
這時這名白衣少女被一陣寒風喚去一邊不知在和山鬼嘀咕些什麼,孟詩走到了嬴抱月身邊,喚道。
“姐姐。”
“怎麼了?”嬴抱月扭過頭。
孟詩咬了咬脣,拉起屏障,雖然她知道在神靈面前估計沒什麼用,但她不在這個時候問出來她估計無法繼續走下去。
“姐姐,你不怕她嗎?”
孟詩問道。
嬴抱月微怔,笑了笑,“可能也怕吧。”
“那你爲什麼……”
孟詩欲言又止,她原本以爲嬴抱月是篤定這名白衣少女不會傷害她纔會這麼鎮定,但現在看來嬴抱月居然沒有那麼自信嗎?
“因爲她大概不希望我害怕,”嬴抱月笑了笑。
以前她作爲高階修行者的時候,也有很多人害怕她,但每當有人毫無芥蒂地靠近她的時候,她就會很高興。
和神靈相處久了,嬴抱月多少能摸得到一些神靈的脾氣。
祂們並不像一些神話傳說中說的那般天真懵懂,與之相反,因爲活得時間極長,神靈反而往往比人類更加洞察世事。
同時,能活到現在的神,對人的心思和喜惡都極爲敏感。
其實嬴抱月很早以前就覺得,和人在一起,神靈也許並不快樂。
但是隨着古神一個個逝去,神靈漸漸別無選擇。
祂們,太孤單了。
嬴抱月摸了摸剛剛被花璃握過的手,微微垂下眼睫。
這座山,可能只剩下花璃了。
如果她再害怕花璃,花璃一定會相當失望。
“既然害怕,姐姐,你爲什麼看上去一點都不害怕?”孟詩蹙緊眉頭。
“因爲我做好了準備,”嬴抱月輕輕笑了笑,“哪怕下一刻被吃掉,我也是有心理準備的。”
這人,在說些什麼?
孟詩僵住,難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人。
“抱歉,對你而言有些難以理解吧?”嬴抱月笑着摸了摸孟詩的頭,“不明白也沒關係,和神靈靠的太近也不一定是什麼好事。”
嬴抱月心平氣和地望着站在懸崖邊正在和山鬼隔空通話的花璃。
其實神子,都是做好了這個準備的人。
和神靈共舞,就有成爲神靈祭品的可能,沒有這點覺悟,無法活在神靈身邊。
“可是姐姐,她殺過人,”孟詩咬緊嘴脣,“你真的不恨她麼?”
嬴抱月看她一眼,“我也殺過人,你害怕我嗎?”
孟詩一愣。
“你會這麼想,是因爲你一開始就把祂看作了不同的存在,”嬴抱月深吸一口氣,“你的想法沒什麼錯,但我希望你至少不要敵對祂。”
孟詩自認她也沒那個膽子。
花璃從懸崖邊回來,孟詩退到一邊,靜靜注視着繼續神色如常和花璃說話的嬴抱月。
通過剛剛的對話,她隱隱察覺到,嬴抱月眼中的神靈,和尋常人眼中的神靈,可能並不相同。
“好了,我們走吧。”
花璃瞥了一眼後面逐漸清醒的修行者們,重新向嬴抱月伸出手。
嬴抱月伸出手,放入她的掌心。
兩人並肩走上了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