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撿屍?”
許義山捂住胸口坐起來,他看向自己被啃得斑斑駁駁的手臂,緩慢地眨了幾下眼睛,這才確認自己還活着。
只是能從弱水之中把他帶出來的人……
許義山看向身邊俊美無濤的少年,心跳加速。
這人,是何方神聖?
但能撿回一條命就是萬幸,許義山知道此時此刻他什麼都不該問。
他深吸一口氣,敬畏地在冰面上跪伏下身。
“請問……”許義山仰頭看向身邊這名奇異少年,“是您救了我嗎?”
銀髮少年端詳着他的反應,搖了搖頭,感嘆道,“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和另一個醒來後一驚一乍的小子比起來,許義山簡直不要穩重太多。
“算是吧,”銀髮少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皮襖上濺上的魚鱗,言簡意賅道,“既然醒了,就趕緊下山吧。”
“下山?”
許義山愣了愣,但看着這名少年一幅不願與他多說的模樣,他點頭。
“晚輩這就下山,只是……”
看着身邊陌生的甬道,許義山眼中露出一絲迷茫,“只是請問現在晚輩身在何方?”
他明明記得自己是落入了弱水河底,但此時所待的地方瞅着卻像是個山洞。
他是想下山,但他不認得路啊。
“啊,真麻煩。”
銀髮少年揉了一把自己毛茸茸的腦袋,煩躁地看了他一眼,“算了,我就送你一程吧。”
“那、那真是太感謝了,”許義山有些受寵若驚,但下一刻他發現這名銀髮少年只是站着原地,並沒有出發的意思。
“前輩?”
許義山剛開口,身下卻傳來一陣強烈的失重感,他低下頭,發現一陣旋風出現在他的腳下,他整個人倏然都四腳朝天地被擡了起來。
“啊!”
許義山不禁驚叫出聲,銀髮少年眼中浮現出一抹興味的笑意,合攏聚風的五指,“走你!”
“等等!”
眼看着自己就要沿着甬道被一股腦吹出去,許義山連忙大喊道,“前輩,晚輩還有事要問!”
“啥事?”
銀髮少年五指微鬆,不耐煩地看向他,“想問我的名字?”
“不……”許義山愣了愣開口。
那是什麼?難道是想問嬴抱月他們的情況?
銀髮少年正在猜測,卻只見在空中狼狽掙扎的少年拼命穩住身形,看向他的眼睛,“請問,之前掉下去的其他人怎麼樣了?”
其他人?
銀髮少年氣息一頓,眯起眼睛,“你是說之前被赤鱬拖下去的那三個人?”
果然是有三個人!許義山心頭一緊,點頭。
“哼,”銀髮少年冷冷瞥了他一眼,“你們水法者都是活菩薩麼?一天到晚擔心其他人。”
許義山愣了愣。
我們水法者?
這名少年,還認識其他水法者?
看着許義山呆呆的神情,銀髮少年吐出一口氣,“罷了,告訴你也無妨。”
也正因爲這羣小子和他認識的其他修行者不一樣,他纔會一反常態來撿這些傢伙吧。
“有兩個被啃掉了手腳,但人沒死,已經送下山了,”銀髮少年淡淡道,“一個我找到的時候已經被啃光了,死了。”
死了……
許義山瞳孔劇烈收縮,看着面前的少年的目光陡然變得無比複雜。
他不知該如何面對此人了。
從一切跡象都能推斷出是這名少年從赤鱬口中救下了他,是他的救命恩人。
但此人明明有阻止赤鱬的能力,卻放任它們殘害修行者,從修行者的角度來看,這個人是他們的仇敵。
“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銀髮少年忽然輕嗤一聲,“你是不是想着,我看着赤鱬殺人卻不阻止,是個惡棍?”
“我……”許義山身形一僵,不知該如何反駁。
“可真是符合你們人本性的自私自利的想法,”銀髮少年目光冷下來,“你們吃魚的時候,我倒是不見你這麼慈悲心腸。”
退一萬步,他憑什麼要救那些人?
“我……”許義山說不出話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卻口拙地說不出口。
“你這點道行,還是別想着反駁了,”銀髮少年淡淡瞥了他一眼,“不過看你這麼在意,我不妨告訴你,那三個人落得如此下場,可怪不得赤鱬。”
“怪不得?”許義山愣住。
銀髮少年冷哼一聲,如果不是這小子心性還算可以,他纔不屑向修行者解釋。
“你就沒想過,爲什麼你手腳還在麼?”銀髮少年淡淡道。
他可沒對許義山有所優待,察覺到赤鱬吃得太多的時候,他可是都及時出現的。
許義山能保持四肢的完整,純粹是因爲他是自己選擇跳下來的,在被啃食的過程中也在不斷掙扎反抗。
他是自己甘願成爲祭品的。
可其他三人可就不一樣了。
“那兩個被啃掉手腳的,是因爲他們是被砍斷手指腳趾丟下來的,”銀髮少年眼中不喜不怒,像是蘊藏着亙古不化的冰雪,“至於那個死了的,他本就是被殺死後丟下來的。”
“被殺死……之後?”
許義山瞳孔劇烈顫動起來。
“這下你該明白了吧?”銀髮少年淡淡瞥了他一眼,“赤鱬並沒有殺人,殺人的,是你們人自己。”
赤鱬雖然長着人臉,但卻只是依靠進食的本能而活,嗅到血的味道就會去啃食。
手腳都被砍的人丟下來,他們自然就會啃人的手腳。
殺人的,是人類自己。
許義山愣愣浮在風中,胸腔冰冷至極。
“你以爲這世上有幾個你這樣的傻子,會心甘情願跳下來餵魚?”
銀髮少年嘲諷地看了他一眼,但下一刻,他正色起來,低頭輕聲自言自語。
“殺人者,人恆殺之。”
那些把砍斷同伴的手腳將他們丟下河的修行者,恐怕還不明白高階大典到底是在選擇什麼。
“您在說些什麼?”
許義山於精神恍惚中聽見銀髮少年的聲音,愣愣擡起頭。
“沒什麼,”銀髮少年目光恢復冰冷,“好了,你的問題我已經回答過了,你該走了。”
說完不等許義山迴應,他猛地握緊五指。
“啊!”
伴隨着許義山的尖叫,一股颶風帶着他從甬道中吹拂而出。
許義山的聲音消失在洞口。
又送走了一個。
銀髮少年站在地上,回頭看向山腰的方向,眯起眼睛。
“差不多,也該遇到了吧。”
……
……
嬴抱月一行人艱難地在冰雪覆蓋的山道上跋涉着,所有人都有些失魂落魄。
就在這時,衆人發現面前的地勢倏然變得陡峭起來。
有人聲從前方傳來。
嬴抱月擡起頭,看見前方山石下的人影,微微睜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