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漸亮,冬日已近,但看到候在門檻之外的那個紅衣少年之時,所有人都只覺得彷彿看到了江南的春日。
嬴抱月擡起頭,看着這一幕眸光也怔住。
作爲戰國六公子之首的春華君素有美名,但在南楚丹陽之時,姬嘉樹行事低調,從不大張旗鼓。因爲上街容易引起騷動,連穿衣打扮也低調的不行,能選多素淨不起眼的顏色就會選多素淨的,嬴抱月還是第一次看他換上如此鮮豔的衣裳。
朱雀騰雲方出衆,朱雀之紅,紅如烈火,少年之美,美如春光。
南楚國師之子的祭服是大紅色的,紅的主色之中夾雜着黑中揚赤的玄色,更顯莊重。赤金線繡以朱雀的花紋,玄鳥展翅,宛如將要騰飛。
衣冠華美,玄衣纁裳。
如此莊重中又不失鮮豔的紅衣穿於面如冠玉的少年之身,他安靜地站在門檻外,身姿帶着少年的挺拔,秋風吹動他的寬袍大袖,卻讓人在肅然一敬的同時心頭一跳,想起許多不一樣的東西,比如春光,比如鮮紅的朝陽。
尤其是少年郎迎着日光擡頭向屋內看來之時,連有血緣關係的姬安歌都忍不住心頭一窒。
春風吹晴杏花雨,冠帶郎君顏貌古。
她這個弟弟,真的是造孽。
看着屋中衆人異樣的目光,姬嘉樹微微一怔,揚了揚手中祭服的袖子苦笑,“這麼穿很奇怪麼?我也許久未穿了。”
在六國之中,當屬南楚的祭服式樣最爲繁瑣,所以他從小就很不愛穿,況且他穿了出門往往寸步難行,哪怕進了宮所有人都會盯着他,如果他不是個修行者,估計都會出現看殺衛玠的慘劇。
屋內女子們同樣苦笑,知道他爲什麼會這麼覺得。但這時她們只見姬嘉樹的目光落到她們身後,也定住了。
屋內的人在看他,但屋外的人卻在看另一個人。
同樣愣住的不光是姬嘉樹,還有門檻外剛剛叩門的樓小樓。
姬安歌和姚女官對視一眼,知道他們爲什麼會如此,兩人退開一步,露出身後的那個人。
“時間快到了麼?”嬴抱月從兩人身後走出,看向姬嘉樹微微一笑,“你穿這樣不奇怪,很好看。”
很好看。
姬嘉樹定定注視着眼前的女子。而這時準備和他們一起前往的宋謙陳子楚陳子寒許義山等人也準備好了,正從他身後走來。
“嘉樹?公主殿下準備好了嗎?你怎麼跟個木頭似的杵在這兒?”陳子楚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但下一刻走到姬嘉樹身邊他也定在了原地,同樣定住的還有宋謙和許義山。
少年們和不再年輕的校尉站在門檻外,直直注視着那個女子,在那一瞬間,失去了一切言語。
站在牀邊的嬴抱月還是他們熟悉的清澈見底的模樣,但包括看過她從前秦拜別前秦王的樓小樓在內,沒有人見過她如此盛裝華彩的模樣。
前秦爲法家治世崇尚實用,祭服爲六國中式樣最爲簡單的,上下全黑,名爲袀玄。全黑的深衣只在袖口襟口和下襬點綴有赤紅的綬帶和紋路,全黑的祭服下用更黑的線繡有猙獰的騰蛇模樣,晨光下,巨蟒栩栩如生。
但讓少年們意想不到的是,今日的嬴抱月染上了紅妝。
她打上了花鈿,雙脣嫣紅。
如此莊重到凝滯的祭服很少穿在女子身上,但在沐浴在日光下的嬴抱月身上,映襯着她特別的氣質,卻有着難以言說的矜貴,她就這麼一步步走來,讓人想起上古時期的大巫。
直直看呆了門檻外的一衆少年。
陳子楚手上拿着的大朝會請柬“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打破了平靜。
姬嘉樹咳嗽一聲,看着站在門檻內的嬴抱月頓了頓問道,“你……上妝了?”
她沒上妝之時晶瑩剔透,他也喜歡,但今日還是他們這些人第一次看見她盛裝。
原來這纔是這個女子正式的裝扮。
“嗯,”嬴抱月撫了撫衣襬,“畢竟有人提了要求。”
趙暮人至今沒有王后,雖然當年錯的不是她一人,但她的確也負有一定的責任,既然他提出要以參加他婚禮的規格來,她自然不能不給他面子。
“很、很好看,”姬嘉樹道,“是長姐給你畫的嗎?”
姬安歌臉上露出瞭然的神情,她就知道他會這麼問,但真相卻能讓人嚇一跳。
“不,”嬴抱月摸了摸臉,“我自己來的。”
因爲她總要流汗流血,所以她並不喜歡上妝,但這不代表她不會,畢竟她上輩子有人喜歡看她妝扮。
“是、是嗎,”屋外少年們雖然意外但沒人敢把意外表現在臉上,不如說除了姬嘉樹還能說上幾句話,其他人都傻站着不知該說些什麼。
而屋內的少女一如既往的平靜從容,顯得他們這羣人傻站在門口更傻。陳子楚扶額,只覺簡直是要命,只得連忙推了推身邊的姬嘉樹,這時候只能讓這位上了,他不上誰上。
姬嘉樹回過神來,退後一步,微微低頭向門檻內的少女伸出手去。
“之前的請柬上讓南楚春華君和前秦公主一起出席,”姬嘉樹笑了笑道,“我們走吧。”
大朝會講究古禮,往往都是讓修行者兩兩出席,而他們有婚約,今日要一起出場。
少年向少女邀請的姿態非常古雅。
看着紅衣少年從門檻外躬身向屋內的少女伸出手背,屋內的其他女孩子們不知爲何都紅了臉。
嬴抱月也怔了怔,下一刻笑了笑將手掌搭在了姬嘉樹的手背上。
如果她如今是他的夫人,姬嘉樹伸的應該是手掌,未婚則是手背,只是尋常的禮數,但這個少年做來卻顯得賞心悅目。
屋外的少年人覺得這一幕更賞心悅目。
紅衣的少年和黑衣少女並肩,顏色相應,看着如同天造地設。
“走吧,”嬴抱月笑了笑,跨過了門檻。
“走嘍!”看着兩人走出來,陳子楚等人一擁而上,衆人一起正門處走去。
正門外站着姬清遠孤身一人,他沒有去嬴抱月的屋外,而是選擇在大門處等待。本來陳子楚等人也和他一起等,但之前陳子楚等人等不及了去催促,才留下了他一人。
姬清遠看着眼前的一幕,被這一幕迷住了。
他站在日光下,遠遠的看着那個少女沐浴在晨光中,衆星拱月般被衆人包圍着而來。
一如她上輩子那般。
一如朝陽,一如華月,光彩奪目,舉世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