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我要去北擎了”,姜劍眉將水杯放在桌上,眼睛望着唐玄。還是那種感覺,熟悉而又陌生。既想不顧一切的抓緊,又想迫不及待的逃離。
沉默良久之後,那句:我給你做小的話,還是沒辦法說出口。或許是矜持,或許是不自信,百感交集,千難萬難。
“中洲武館?西海邑?家不回,去那幹嘛”,唐玄迎着姜劍眉平靜的目光,輕聲道,目光似有不捨。
“聽說,那裡有座玄女庵,聽說那裡很美,能讓人忘記一切”,姜劍眉閉目。說完之後,便默默起身。
唐玄嘆息着,注視着她僵直的身軀,僵硬的腳步。
“唐玄,你說那是夢麼”?姜劍眉停住腳步,輕聲開口。
“也許”,唐玄坐在椅子上,舒展四肢,望着棚頂。
想像中的簡單、快樂、溫馨,與現實天差地別,他忘不了,站在宴會廳時候,那種孤獨的感覺。
“那,就是夢”,姜劍眉輕笑回頭:“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願後會無期”。
唐玄點頭,起身之後,兩手卻無處安放,想要邁步相送,卻發現雙腿灌鉛,沉重到無法舉步前行。只能默默的望着那道身影,逐漸消失在視線中。
姜劍眉腳步漸快,眼淚止不住狂流。
我都這樣說了,這個傻子,連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真尼瑪氣人。難道你不知道,只要你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句溫柔的呵護,一句我喜歡你,我就可以爲了你留下來嗎?哪怕做小?
夢,也許就是夢。離這個地方,離唐玄越遠,她的心就會平靜一些。
走吧,去北擎,那裡有古佛青燈。或許不用在那終了一生,起碼能夠讓心,慢慢平靜。
緣起於事,緣滅於心。心不動寂寞,心動則苦。
苦,沒有盡頭。
... ... ...
二十分鐘後,唐君生、於鳳清與唐玄依依惜別。接過四叔、四嬸遞過來的家裡鑰匙,三個人,六雙眼,通紅。
“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對紅顏”,唐君生揮手笑道。
“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對紅顏,有機會,紅豔啊,還有那個蛇型美人兒,一起收了,最重要的,早點讓四嬸兒抱孫兒”,於鳳清也揮手笑着。
於鳳清的話,讓唐君生的離愁別緒霎那清空;也讓蕭相君夫婦對望之下,升起不安之意。蕭紅豔長腿短裙下意識的扭了扭,紅了臉,眼中卻沒有不滿之色。
唐有德開心的不住點頭,而蔡姚依舊在房間沒翻翻滾滾呢喃着唐玄的名字。
“可惜了那把繁星,卻見識了唐玄先生的劍法,卻也值得”,袁靜虛抱拳微笑。
“今日之事,多謝袁老先生”,唐玄恭敬抱拳,行武者禮。人家仗義執言,而後更是陪聊到大半夜,以對方身分,地位,根本無需如此做。
“哈哈,唐玄先生果然是個不善言辭的人,無妨,無妨。一筆寫不出兩個武字,老朽先行告退”,袁靜虛含笑,對唐玄等人點頭示意。
“老先生,那劍”?唐玄急忙道。總不能裝作啥也沒發生過吧?
“什麼劍”?袁靜虛大笑着扭頭進了宴會廳,右手微舉輕搖,說不盡的灑脫。
水城夜色寂靜,街燈朦朧。
蕭紅顏挽着唐玄的胳膊,輕聲道:“老公,我們該進洞房了”。說着就要拉着唐玄進酒店客房。
唐玄苦笑,在水城市,他並無根基。所謂的洞房,也不過是酒店房間簡單佈置一下,便成了臨時新房。而如此做法,無疑是蕭相君、赫英對其百般看不順眼的根源。
“時間還早,不如,咱們去鏡湖居看看”?赫英笑着道。
“就是,就是,還早嘛”,蕭相君表示贊同。
“媽,這都快一點了還早啊”?蕭紅顏有些不滿的瞪了一眼赫英。然後將目光轉向唐玄,唐玄默默點頭。
“德叔,辛苦你照看一下蔡姚”,唐玄扭頭對唐有德道。
至於安雨軒藉着酒勁,滿嘴酒話,躲在酒店的某個房間內,有龍笑梅無微不至的照顧着,也用不着他操心。
唐有德點頭,目送着衆人上車,方纔轉身進了屋子。
不多時,藍色獵豹閃着雪亮的大燈,行駛在夜色中,直奔鏡湖居。
蕭家有車,而且是好車,在水城市這個不大城市裡,絕對屬於頂尖階層例如商士,核心元士才能夠擁有的出行工具。
以蕭家伶仃的人口,不多的收入,是買不起,也用不起這樣的豪車。
車是蕭紅豔的,出於感恩也好,出於親情也罷。獵豹雖然屬於她,但不知不覺成了蕭家出行撐門面的工具。長陵邑當牛做馬這麼多年,範子夷也不是一個薄情之人,多多少少都會給予一些贈禮。
這些贈禮在商首的眼中算不得什麼,卻是蕭紅豔立足生存的根本,雖說只是無源之水,但收留之恩,還是要厚報的。
唐玄眯着雙眼,透過車窗望着窗外徐徐劃過的景色,心中空空蕩蕩。手中那張紫色的晶卡,在其手中跳來跳去,閃爍着迷人的微光。
赫英一路上,一邊介紹着獵豹的豪華,一邊訴說着自己乘坐的各種不舒適,而不舒適,又引出對於豪華的介紹。周而復始,樂此不疲。但發亮的眼神兒,卻隨着那張晶卡跳動着。
幾十臺獵豹,恐怕也換不來那張紫色的小卡片吧?
一路通暢,漸漸的,車窗內傳來溼潤的風。
風中,唐玄眼中的街燈,變得明亮。
一條寬廣,平整的大路,兩旁種滿了高而整齊的綠樹,樹後是無數一閃而過的花叢。
清新的水汽,花草的芬芳,明亮的燈光。一切都那麼幹淨,整齊,錯落有致。
路的盡頭,是一個高聳門樓,門樓燈火輝煌。
門衛驗看完居住卡之後,敬禮放行。目送着獵豹緩緩駛入鏡湖居的深處,滿眼崇敬之色。
鏡湖居一號,不管誰住在那裡,都能夠獲得他們的尊敬。
鏡湖居,錯錯落落數十棟,而位置最好,離湖最近的,無疑便是鏡湖居一號。
安雨軒頗爲不滿意的居所,卻成了震撼蕭家一家人內心的天堂。
小樓四層佔地數百平,還有一個繁花處處,環繞小樓的私家花園。
功能齊全,臨湖而立,推窗遠望,湖光山色盡收眼底。
獵豹緩緩駛進開啓的大門內,停好。
“這裡,真美”,蕭紅顏挽着唐玄的手呢喃着。唐玄緩步來到樓前,刷卡開門,赤紅、厚重、又高又寬的木門,緩緩敞開。
霎那間,小樓內、外,燈光大亮。
白色調,藍蓋頂,傢俱齊全。每一塊地磚、地毯,都在訴說着這裡的奢華;每一件傢俱,都在無聲的展示着自己的昂貴。
落地窗開着,微潤的清新的風,輕柔的吹着。
唐玄默默的掏出一支菸,卻半天沒有找到火。也許是思緒凌亂,最近他的煙量見長。
蕭紅豔默默掏出火機,幫他點燃。
唐玄笑着道謝。
女人天性,學歷高低都無法改變。
蕭紅顏心中升起不爽之意,頭一次,對這個表妹有了戒心。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的流逝着,坐在柔軟的沙發上,唐玄感覺到分外的不舒服。他只有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煙,排解這種難受與內心的惶惑。
嘖嘖嘖,嘖嘖嘖。
赫英與蕭相君終於將小樓內外徹底反覆探視明白,帶着嘖嘖聲,沿着木製迴旋,包裹着金色裝飾的樓梯上,走了下來。
唐玄坐在沙發的腳落,蕭紅顏受不了這裡的煙霧升騰,坐在距離唐玄四五米遠的地方。蕭紅豔站在窗口,愣愣的望着近在眼前,平如鏡面的鏡湖,髮絲在柔風的輕撫下,微微漂浮着。
赫英與蕭相君坐在唐玄旁邊,對視一眼,神色交換了一下,赫英緩緩開口。
“房子的名字,要寫我女兒”。
唐玄點頭。
“彩禮的話,還差五萬,要補齊”。
唐玄點頭,吸了口煙,雙手拄着頭,蒙着臉,看不到他的表情。
“婚宴的錢,得你出”。
唐玄點頭。
赫英暗自呼出一口氣,繼續道。
“你知道,我就這麼個女兒,孩子生下來,得姓蕭”。
唐玄渾身一震,香菸上的灰,掉落在猩紅的地毯上。不得不說,安公子頗爲有心,整個鏡湖居,現在看起來與新房,完全一致。內飾,用具差不多都是紅色的。就連廚房裡的鍋,都繫着紅色的彩條。
唐玄將求助的目光,望向蕭紅顏。
蕭紅顏默默的坐在沙發上,躲開唐玄的目光,垂下頭沒說話。
唐玄苦笑,低着頭,咬着脣,掐滅了手中的菸頭。
他纖長的手指,將那張紫色的晶卡緩緩推到赫英面前,低聲道:“錢的話,我明日讓德叔轉過來,至於孩子姓蕭,我不同意”。
“小唐,你別怪我們,我就這一個女兒,嗚嗚,總不能讓蕭家絕了後啊”,赫英一手掩面,一手將那張居住卡小心收進兜裡。對於這個神秘而陌生的女婿,她也不敢太過強硬,訴苦無疑是最好的武器。
唐玄心煩意亂,什麼東西,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孩子姓蕭,讓他的心產生了強烈的抗拒。
從蕭紅顏那裡,他得不到任何支持,那種孤獨感又從心裡狂暴的涌出來,此時他只想逃。
赫英的哭聲中,唐玄緩緩起身,慢慢向外走去。
沒有人問,你去哪裡,也沒有人阻攔,甚至沒有人望他一眼。
蕭紅豔跑了出去,此時的她只能看到唐玄的背影。
“你去哪裡”?眼睛微紅的蕭紅豔大喊道。不知道爲什麼,她很同情這個只見過兩面的男人。
第一此談笑自若面對強敵的灑脫與現在無可奈何,孤單沉寂的背影,所形成的那種巨大的反差所帶來的衝擊,使得她不由自主的奔了出來。
“我,我想回家”,唐玄聲音空曠,似乎已經沒有了靈魂。
“你的家,在這裡啊,表姐,也在這裡啊”,蕭紅豔繼續大喊道,雙拳緊握。
唐玄緩緩搖頭:“我曾經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裡,我有一個溫馨的家。如今夢醒了,一切都不存在了。呵呵,哈哈哈。在這裡,我很孤獨,我怕這種孤獨”。
蕭紅豔大聲道:“你,不恨他們?這裡都是你的啊”?
“爲什麼要恨?一個有自己的選擇,一個是可憐天下父母心。算了,我是外人,本就不該存在在這裡”。
聲音悠悠,人已去遠。
“你們,覺不覺得這樣對他,很過分”?蕭紅豔雙目通紅,幾乎是吼了出來。
赫英目光凝注在那張紫色晶卡上,沒有說話;蕭相君遠遠坐着,抽着悶煙,目光迷離。
蕭紅顏淡淡道:“他若真的愛我,便要聽我父母的話,這沒有什麼錯”。
蕭紅豔冷笑:“你和你爹媽過一輩子”?
蕭紅顏默默。
汽車轟鳴,蕭紅豔生氣之下,離開了鏡湖居,回到了老房子,收拾起了行李。臨走時只丟下一句冷冰冰的話:都是自己怎麼怎麼不容易,你們一家,真冷血!
豪華的鏡湖居,風輕雲淡,夜色朦朧。
美麗的水晶燈下,默默的坐着蕭家三口。婚禮搞成這樣,無疑誰都不想。
“真的是我們錯了”?赫英夫婦對望,然後又眼神兒堅定的搖頭。他們已經開始考慮善後的問題了。憑自己閨女的學歷、長相,再找?也不是難事兒。
可惜是可惜了點,但也不是全無收穫,不是麼?想到此,兩口子略微放下心事兒。
“我要去北漠”,蕭紅顏眼中灰芒一閃,熟悉的頭痛再次襲來。
... ... ...
道隱歸藏,李元真盯着古今鏡,面露微笑。
“去吧,去吧,借你的眼,我才能夠看清許多事兒”。
... ... ...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再次恢復到平靜、平凡、忙碌的水城市,蕭家嫁女的榮耀與輝煌漸漸被人們淡忘。
第二天一早,與司馬陵取得聯繫之後的蕭紅顏,鬼使神差的趕赴萬星堆。
而唐玄,卻帶着蔡姚,開始了新的征程。
五洲雖然動盪,但在大多數人心中,也緊緊是動盪而已,離滅頂之災還遠着呢,日子照樣有條不紊的過着。
苦,亦苦!
唐玄苦,一出世便生離死別。紅塵打滾,雖婚,卻孤獨;
莊廣陵苦,大自在之志向,遠在天涯,遙不可及;
龍呈均苦,五洲飄搖,未來無望,責之深重,卻偏偏無可奈何;
司馬陵、唐君生苦,心有牽掛,身在萬星,忙忙碌碌;
陳元遲苦,愛不得,上有暮光法牒,下有數萬幫衆,諸事繁瑣,身心疲憊;
李元真苦,雖爲神裔,卻無自由;
孔仙仙苦,愛,只能遠離,無法雙宿雙棲,飽受相思之苦;
唐無傷苦,振興唐門無望,偏偏做了個哄小孩兒的掌門;
溫豔陽苦,兒不能見,妻在天涯,鎮守南陽邑,不知何時才能解脫;
曲流觴苦,若有選擇,誰不願陽光之下,空山幽谷,與愛人一曲流觴溫豔陽?
溫笑苦,苦相思;
道士苦,做衛士;
和尚苦,做衛士;
武者苦,做衛士;
凡人苦,終日奔波勞碌,雙眼中滿是迷茫,皆是爲他人作嫁衣裳,無明始,老死終。只盼就此結束,莫有輪迴。
... ...
衆生皆苦!苦在環境、苦在經歷、苦在慾望、苦在執念!
生、老、病、死、愛惡欲、怨憎會、求不得、五取蘊,似乎,無有不苦!
而苦中,又有希望。
雖然生命有限,雖然元氣被禁,雖然環境惡劣,雖然出生、無明便是重新開始,但活着,便有希望。
元士、衛士、商士,天下三士,修者、凡人,芸芸衆生,執着於超脫後不再受苦。
卻因爲有了執着,有了“取”,便墜入苦海,苦苦追求求不得,又苦。
人生不過:苦!苦!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