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在哪?”滿眼都是銀白色的金屬結構,山川、日月等虛擬景物在周圍蒼白的閃過。
住所前,孔仙仙攔住有些心虛的安雨軒輕聲問道。雖然她在說話,但給人一種心不在焉的感覺,一雙眼睛時刻不離的盯着十步外,臺階上坐的闆闆正正但小動作不斷的思玄、可昕。
“還在羅夫!”安雨軒躊躇一下,也沒有覺得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何況是面對孔仙仙?對孔與唐之間的數年糾葛,孩子都生了但很多事情仍在模棱兩可之間這件事,他心有餘悸。
“活着,”孔仙仙嘴角露出一絲笑,悽楚哀婉:“還和那個妖女在一起?”
安雨軒連忙搖手:“五行也在,那個四公子也在。”說完,便用一種我會讓人盯緊了的眼神直愣愣的望着孔仙仙。
“嗯,”孔仙仙撩撩髮絲,一種茫然的情緒充斥心頭。星球、宇宙、人生······這一幕幕如同一場鬧劇,蒼天大地如此兒戲,恐怕只有人這種擅思考的動物纔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是,是,是······不光他們,蕭紅顏也,也,也······在,”話未落地,安公子一陣後悔。一個是妖女,另一個可是前妻,當着這個無名英雄說這幹嘛!
出乎意料,孔仙仙只是點了點頭,目光在前方兩個小孩幼稚、笨拙的背影來回掃動之後,眼中隱藏的其他情緒一掃而空,只剩下純粹的情感。
悄悄退後,安雨軒不敢眨眼的望着飄飄白衣,窈窕如同少女一般的孔仙仙,他生怕她讓他帶她去出去,去見唐玄。說真的,如何來到這地下世界,他都雲裡霧裡搞不清楚,只知道那時月光燦爛······
很多詞彙都是人類在發展和延續的時候發明的,即使它們矛盾着。例如不念過往、睚眥必報;又比如努力生活,卻又不知道生活究竟是什麼。
星球流浪,在突破純陽混元界的時候便正式開始,而一開始便駛進一片昏暗的虛無之中。
地下世界的虛擬屏如被濃霧遮蔽一般再也看不到外面的景物,只有通過周圍偶爾的震盪才似乎明白,仍在前行。
混元界的光幕逐漸在已成了小黑點一般的始地星球背後如塌陷的漩渦一般逐漸合攏,可奇怪的是到最後不管火紅色的能量潮汐如何在廣袤的虛空中咆哮、洶涌,中間始終有一個微不可查的小孔連通着內外。界內荒涼、孤僻,好在有界外的氣流絲絲縷縷。光罩與小孔相持良久,卻始終無法將之吞沒。混元界再次隱沒虛空的時候,已有殘缺。
······
“覺得怎麼樣?”蕭紅顏坐在唐玄的牀頭,臉色青白,雖然身體難受,卻已然將一條打溼的毛巾輕輕放在唐玄的額頭上,輕聲問着。
而唐玄睜大的雙目中滿布血絲,渾身劇烈顫抖,像是承受巨大痛苦一般。
轟!茅屋內結實的木牀轟然崩塌,滿室灰塵飛濺。
“唐玄!”望着唐玄佝僂起的身體,嘴角發出壓抑的呻*吟,蕭紅顏不由大叫出聲,驀然站起。突然間,一股潮水般的難受、眩暈突兀襲來,接着便是全身甚至每一個毛孔撕裂般的劇痛,隨後蕭紅顏倒地暈了過去,修長的身體無意識的痙攣着。
茅屋外石桌旁,草坪上,五行盤膝而坐,身上五色氤氳有規律的律動着。而突然之間單純的金、綠、白、紅、黃的元氣罩之內,突然竄起五條若隱若現、朦朦朧朧細長如蛔蟲般的傢伙。
五行參差慘呼,身體委頓餘地。而在耆老閣相顧無言不停嘆息的簫相軍、赫英也在這漫天的月光中直截了當的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如此一連串的響動,驚醒了正在會仙台上對月沉思的伏明月,她驀然腳踏虛空,須臾間便走遍茅屋與耆老閣,雙眉卻皺了起來。
忘記了上次皺眉的時候是多少萬年前的伏明月,苦思良久之後,才緩緩的伸手抓向天上的月光,月光下沉,更絲絲縷縷的覆蓋在所有人的身體上,雖然五色依舊活潑的泛濫,但起碼從他們身體的表現來看,沒那麼痛苦了。
“呱!”清蛙一聲鳴叫,從唐玄頭髮叢中蹦出,隨後跳到室外,望着灰塵四射的室內,眼中閃過一絲慶幸。隨後它愛惜的看了一眼自己一塵不染碧綠色的身體,發出一聲得意的鳴叫。
霎那間,羅夫山一片沉寂。那些僥倖抱着伏明月大腿得以“昇天”的小動物們再無絲毫聲音發出。
清蛙對着不遠處飛來峰上的那輪朦朧的月,慢慢伸長四肢,小小身體逐漸籠罩在一團碧綠的氤氳之中······
······
蟲劫臨世,無可逆轉,地下世界同樣悲慘,這是人族的宿命。一旦離開了那塊劃定好的區域,與生俱來的魔咒便會頃刻爆發。如此看來,那純陽混元界到不能以“限定”這個詞來簡單定義了。在某種程度上講,其實也是一種保護,在破與不破之間的保護。
唐可昕,唐思玄姐妹兩個手拉手,在四下裡閒逛着,尚未惡作劇便發現所過之處,眼前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委頓於地,隨後抽出不停。
五色蛔蟲肆虐,猙獰交錯,逐漸連成一片,在這片光影的悲慘中,她們呆住了。
“姐,你不要這樣啦······”唐可昕望着慢慢坐在臺階上,一隻手兀自伸向她們的孔仙仙,心裡有些發毛,以爲這又是唐思玄真言法咒的手筆。
“不是你乾的?”唐思玄撓了撓頭,同樣望着孔仙仙,不敢走近。生怕是老孃的誘敵之計。
“我,我,不是我噢,”唐可昕咧了咧嘴。
“會不會是老孃故意的?”姐妹對望之下,她們的身體上並無異常,而這片光影拉長的世界有靜謐、唯美。漸漸的就是毫無安全感的未知恐懼來襲。
······所有人都倒下了,只有姐妹兩個邁着小步子緩緩接近着孔仙仙,關切又有些害怕的樣子,不住的四下張望着。
在這一刻,沒有元士、衛士、商士;沒有修者、凡人;沒有高等、劣等;沒有任何等級優勢,只有殘存的族,只有蟲劫爆發後的絢麗的荒蕪。
狂浪肆虐,人族十不存一,退入地下;如今更是在五色的穿插下又再陣亡一半以上,活着的不過數千萬之衆。別說與公元時代動輒數十億的基數相比,就算紀元中葉之時,也沒如此窮途末路過。
而伴隨着時間無意義的流淌,死亡人數又在增加,尤其以武者爲最。修行越高,元氣越深,身上的五色蟲也越肥狀。它們吞噬着生者的生命力、元氣甚至血肉,而這些與沒理由、不科學的劇痛相比又是那麼的微不足道。
逃,卻逃不開規則的籠罩,逃不開人族的宿命。
很多無法解釋的東西可以稱之爲運氣,不管好壞都是。而經歷卻往往成了宿命。只有這樣想纔能有點慰藉,在將死未死之時求得某種心靈上的解脫。
······
莊廣陵醒了,室內全是彩蝶、彩光、如蘭香氣。室內很狹小,不過板房一間,卻又如此之大,目之所及,沒有壁障,更無盡頭。在夢幻般的世界中,他彈琴長歌,雙目中卻似有兩隻彩蝶起舞。
夢?醒?他分不清楚,隨後琴聲戛然而止,室內的一切已消失不見。
室外,彩光由室內滲出,隨後香氣四溢,隨遇而安,四處遊蕩。所過之處,所有抽搐的、顫抖的、痛苦中的、痛不欲生的、艱難掙扎的一切人族,夜魔婉婷、古夜摩、元籍等寥寥魔族,雙目茫然之後,保持着姿勢,慢慢閉上了雙眼。
接着,彩霧光芒主宰了地下世界,到處彩蝶紛飛。衆生皆夢,卻在夢中忘記了痛苦,忘記了束縛,忘記了壓迫,忘記了無處安放的靈魂。而這夢,似乎是彩色的,更像是一個世界。他們、她們、它們在這裡生活、棲息、繁衍······這就是真實的世界呵。
房門開了,莊廣陵駐足門口,望着這片絢爛的世界,雙目漸漸落下淚來。衆人皆醉我獨醒?似乎是吧。而這種豪邁藏着多少落寞與枯寂,甚至是一顆灰白色的心。
蟲劫漸漸隱沒,重新回到人族的身體裡,彷佛從未出現過。
再強大的傷害,也難摧殘入夢如此之深的生命。疾病、疼痛、痛苦、絕望、無處棲身、無家可歸、飢餓······一切只有等醒來再說。
逍遙,逍遙!一壺酒,一個人,門檻斜坐,面對這片幾乎枯死的世界。
星球依舊在飛馳着,四周包裹着極致的黑暗與混沌。
還要飛多久?
如果張平機、狄青龍清醒的話,會科學的回答這個問題:4765年,會抵達一個被命名爲“生命桃園”的星域。而藉着接近於光速的速度,始地星球會撞入到其中一顆星之中。再過725年,人族便可以從再次穩定下來的新星中,構建地下通道走出地面,開始新的生活······
這一切,既不會破壞引力、星球構建的原始規則,也讓人族有了新的棲息之地。
可是5000多年對於現在的人族而言,便可稱之爲“永世”!
而在暗物質空間飛行的星球,沒有其他撞擊呀、捕捉呀等騷擾,就連能量的損耗都是微乎其微的,更多的地心能量被自動儲藏在能源體之內備用。
其實最可怕的是寂寞,這種一成不變的寂寞。
流浪總有驚喜,而目標明確了,達成達不成中間的過程最是折磨。
若無蟲劫,若無莊廣陵的逍遙一夢,很難想象,人族如何在這片地下世界裡:棲息、生活、繁衍······而在這樣的環境和生活方式下,恐怕許多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輕生。
地上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山明水秀,一草一木都有來歷,都有說法的世界了,一片漆黑,堅硬的死寂;地下彩霧朦朧,經年不散,只有靜觀天下的報時鐘,時不時的響徹空間,四處迴盪······
一切都是過往,衝出那片星空之後,紅塵落幕。